當時的他才意識到門閥所占據的資源有多過分,又幾乎被強制地認識了底層為官的不易,莫名的,便将錯處歸咎于自己身上。
不僅對自己俸祿被随意挪用的事視若無睹,還總是自己掏錢為朝廷墊付。
現在想想,其實與現在白梅客的心思有異曲同工之處。
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隻是因為與自己有那麼一點關系,便開始不由自主設想,若是我沒有那樣做會怎麼樣。
然後将錯處全部歸咎于自己身上,用這樣那樣的方法來贖罪。
但他們真的有錯嗎?
甚至白梅客遠比他要無辜,畢竟秦鶴鄰是真的世家之子,不論主動被動,總是獲益方。
而這種觀念的轉變在前世成婚後。
秦鶴鄰呼吸一滞,微微側目,看向白梅客。
瓷器攤販已經沒了蹤影,白梅客的注意力也轉移到旁的事上。
此刻她正望着流淌不息的玉河,火勢已被撲滅,畫舫也都撤開,蓮花盛放,月光下的玉河平靜得恍若什麼都沒發生。
注意到他的目光,白梅客動了動眼珠,她還是不太明白秦鶴鄰帶她來這裡的目的。
“你這幾日就是在忙這些官員俸祿的事?”白梅客猜測道。
秦鶴鄰沒有否認,而是道:“我意圖幫扶這些連最基本俸祿都拿不到的同僚。”
白梅客點頭:“戶部為官,自然是要在這些事上盡心的,你打算上奏皇上還是……”
秦鶴鄰道:“我打算自己掏錢,你覺得呢?”
白梅客:……?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結結巴巴地重複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自己掏錢,來補償這些拿不到俸祿的官員?”
秦鶴鄰點頭:“對。”
瞧着他的神情,沒有一點作假的意思,白梅客手下意識一抽,差點沒控制住往秦鶴鄰身上狠狠來一下的沖動。
天下勞而不獲之人何其多,你秦鶴鄰算個誰,憑什麼當他們的衣食父母?況且這種事有一就有二,管了京中沒有俸祿的官員,京城外的呢?平頭百姓呢?你以後管不管?
就算不說這些,你秦家富裕到養一個國家不成問題,那如此招搖出挑的行為,就不怕讓人記恨上?
一瞬間白梅客懷疑秦鶴鄰是不是方才在在獄中被什麼東西啃掉了腦子,否則怎麼能說出這樣愚蠢又輕佻的話?
不過現在最當緊的,是如何打消秦鶴鄰這般張狂的念頭。
白梅客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思路,雖控制了情緒,帶一開口還是忍不住帶上了點斥責的味道:
“可這與你有何關系?就因為你同樣為官,卻生活富足,便覺得自己富足有罪,那天下有罪之人可排到天涯海角去,怎麼就需要你來贖罪了?”
“你既入朝為官,那便做好為官的本分,忠君,護國,為民,若這三樣條條不愧于心,那你就是一個好官。”
說到這,她頓了頓,強調:“是不愧于心,而非旁人說的好不好。”
“至于如何愛民愛官,那是皇上的事,他們過得不好不是你的錯,你也隻是一個官,也是要被皇上愛護的,充什麼大頭?你去愛了他們,那誰來愛你呢?”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白梅客也沒聽到秦鶴鄰有什麼回應,一時又有些後悔。
秦鶴鄰這一番也是好意,自己雖不贊成,卻也沒必要這樣打擊他,況且那是他自己的錢,什麼時候輪得到她來做主了?
默了默,白梅客溫和道:“就算你要幫他們,也得有個恰當的名頭,直接将錢拿出來,未免有些過于打皇上的臉了,為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們現在食你的祿,日後難道要忠你的事嗎?”
秦鶴鄰不語,隻偏過頭來看她,眼中盛着看不清的情緒。
白梅客被他的沉默弄得有些忐忑,一時也顧不上旁的,隻道:“那你想幫就幫吧,隻是一點,不許……”
“我知道了。”秦鶴鄰突然開口打斷她的話,白梅客這才發覺,秦鶴鄰眼中盛的看不清的,是明晃晃的笑意。
這有什麼好笑的?
白梅客一下子啞了,有點懵。
她哪句話聽起來像玩笑嗎?
而且我知道了是什麼意思?
秦鶴鄰卻沒再繼續說下去的意圖。
與今生不同,前世秦鶴鄰是真的暗中出資幫扶過實在窮困的官員,當時他滿腦子生來有罪的想法,已經控制不住地做一些自以為贖罪的行為。
幫的也就是方才賣瓷器的那家丈夫,隻是這位丈夫并不是什麼能把得住秘密的人,越來越多人來到國公府上,話裡話外都是讨錢,秦鶴鄰終于在妻子那裡瞞不住了。
當時妻子與他還是一個相敬如賓的狀态,說的話也遠沒有今日直白,但裡面有一句,正是白梅客今日所言。
“不是你的錯,你愛他們,誰來愛你呢?”
秦鶴鄰看了一眼白梅客,這句話,送給如今的白梅客也是正好。
隻是她好像沒意識到。
但沒關系,他們可以慢慢來。
兩人在河邊又待了一會,天色不早,也該離開。
轉身之際,河岸上卻有什麼東西,在月光之下,閃了一下眼。
“那是什麼?”白梅客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