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郡主心裡直念叨着“君子論迹不論心,她分享了就已經很了不得了”,一邊理直氣壯地看着周尚錦。
隻是周尚錦自小與平成郡主不熟稔,自然是看不出她平靜表情下的慈母心腸,隻把這杯酒當做平成郡主予以她的考驗。
于是猶豫片刻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瞬間火辣辣的刺痛感沿着食管蔓延而下,周尚錦眼角下意識泛起淚花,太久沒有喝酒的後果就是她已經無暇品鑒其中滋味,隻覺得每一瞬間都像是對她的懲戒。
強撐着沒有在母親面前咳嗽出來,周尚錦已經憋紅了臉,平成郡主還是那樣平靜地望着她,隻是眉間微不可查地蹙了起來。
而周尚錦終于在那股火辣辣的滋味退卻後有了些勇氣,她不敢耽擱,在勇氣和眼角的紅消退前道:“今日如何?”
平成郡主定定地看了一會女兒,終點了點頭,答應了。
周尚錦松了口氣,忙福了福身退下,她得回到宴席上,告知白梅客這個消息。
隻是越往宴席的方向走,便越覺得奇怪。
未免太安靜了些。
樂手呢?鼓奏呢?為何都停了,一點聲響也沒有?
周尚錦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方才飲下的那杯酒成了最好的催化劑,催促着她的腳步越來越快。
終于走進宴廳,那些隔得遠便聽不見的聲音終于一齊鑽入耳中。
暖兒趴在白梅客懷中,一個勁的抽噎着,場地中央一張席案上酒菜灑得到處都是,周尚錦記得這張席案,招待的是夏家的一位三夫人。
和離後周尚錦便再沒與夏家人交際過,但暖兒周歲不是小事,請夏家人,一是因為暖兒的父親到底姓夏,二便是為了告訴京中旁人,夏睿的事并無影響到陸夏兩家之間的關系。
但這不代表周尚錦就瞧得起這位三夫人了。
這位三夫人原在京中沒什麼名堂,憑着張漂亮臉蛋嫁進夏家,但性子淺薄張狂,不過是有個好兒子,近年來頗得皇上器重,這才地位水漲船高,否則今日的周歲宴她還邁不進來。
即便如此,周尚錦也為夏家派這麼個人來參加宴席而感到不滿。
而這位三夫人眼下正與她的好姐姐陸梧歡針鋒相對。
準确說來,是這位三夫人瘋瘋癫癫,而陸梧歡始終保持着平靜,甚至唇邊的笑意都未消退。
周邊人群窸窸窣窣的,聲音并不低,周尚錦很快便拼湊出來了此刻場景發生的原因。
這位三夫人的兒子因着夏瑞的事在朝堂上遭到了皇帝牽連貶斥,而三夫人本人不知從哪裡聽來了些風言風語,以為整件事的幕後主使其實是夏貴妃,而不管是夏瑞還是她兒子都是為了夏貴妃遮醜被推出來的擋箭牌。
她本人又是什麼都藏不住的性子,見了陸梧歡這個夏貴妃身旁的女官便開始拐彎抹角地陰陽怪氣起來。
自然,陸梧歡不會同她計較,但巧就巧在來送賀禮的,夏貴妃宮中的另一女官聽見了,當場便黑了臉,三夫人怕了,消停了一會,待宮中女官走了卻突然朝陸梧歡發作,摔了飯菜便鬧平成郡主沒有招待好她。
現在夏三夫人已經被勸住,不再吵鬧,卻一個勁地哭,楚楚可憐的模樣,還真像是被欺負了似的。
暖兒見了娘,原本隻是抽噎,現在卻委屈起來,伸着胳膊要周尚錦抱,扁着嘴,豆大的淚珠垂在睫毛上,可憐得要緊。
周尚錦的心一下子便揪了起來,也顧不上夏三夫人那邊的情景了,忙快走幾步将暖兒接到懷裡。
暖兒埋到母親懷中,面團似的身子一顫一顫,很快淚水便打濕了周尚錦的前襟。
白梅客在一旁解釋道:“方才變故發生得突然,暖兒吓着了。”
暖兒天生又乖膽子又小,平常同她講話聲音大點都會委屈,夏三夫人這一般鬧,定是将她吓壞了。
周尚錦一個勁地撫着暖兒背安撫她,一邊呵斥奶娘:“怎麼不好好照看小姐?”
奶娘瑟縮道:“奴婢實在哄不住小姐,倒是徐夫人一下便安慰住了。”
周尚錦:……找什麼借口。
翻了個白眼,賴得和奶娘多說,周尚錦轉向白梅客,看着她一臉玩味笑意,憋了許久,才從嘴裡憋出一句“多謝”來。
白梅客好笑地看了一眼周尚錦,她哄孩子又不是為了周尚錦的緣故。
周尚錦一邊安慰暖兒,一邊垂着眼,又對白梅客道了一句:“娘答應了,宴席結束後,别急着走。”
白梅客挑了挑眉,微微颔首:“好,隻是夏三夫人那邊?”
周尚錦的眼神冰冷起來,白梅客聽到她罵了一句“王八蛋”。
這席面上的王八蛋可真多啊。
白梅客心中腹诽一句,正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周尚錦卻突然将暖兒塞到她懷裡,而後冷着一張臉便往夏三夫人和陸梧歡那邊去。
暖兒好奇地看着母親的去向,白梅客眯着眼,隐約覺得周尚錦的姿态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下一瞬,就見周尚錦擡起手,白梅客一個激靈,還沒反應過來,卻下意識捂住了暖兒的眼。
而後便聽“啪”的一聲,夏三夫人的哭聲止住了。
“什麼玩意,還敢毀了我閨女的周歲宴。”
周尚錦的聲音不大,卻因着四下寂靜的緣故,清清楚楚傳到白梅客耳中。
陸梧歡在一旁看着,整張臉溫善和煦得不像話。
暖兒應當也聽見了,卻沒有哭。
白梅客微眯的眼睜開了,她想起為何會覺得這個場面熟悉。
——從前周尚錦也拿這隻手呼過她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