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那一瞬間的憤怒之後,秦鶴鄰現在面對他,也隻是想告訴他:
“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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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客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榻上,手腳都被捆死,她掙紮了一下,粗粝的麻繩搓得手腕發疼,嘴裡也被塞了麻布,壓着舌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裡像是某個女子的閨房,裝飾得很用心,桌上還留有半幅沒有繡完的刺繡,仿佛随時會有人回來再次拿起針線。
可不論是桌上還是地上的灰塵都足以證明這裡已經許久無人踏足。
床榻之下,羅浮正以與她同樣的姿勢躺在地上,胸膛還在起伏着,并沒有死。
白梅客挪了挪身子,将下半身挪出床外,努力用腳去觸碰羅浮。
那些人動作太快,在林中時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便已被迷暈帶走,中途她醒來過一次,當時她正被搬往一間房中,隻是很快便被發現重新迷暈,而那裡的擺設與此處全然不同,白梅客猜測她是她又被換了個地方。
而在第一次醒來那短暫的時間内,她拿到了一個小小的石塊。
她攥的很緊,哪怕第二次昏迷也沒有松開。
不遠處傳來“吱呀”一聲,白梅客側着身子擡起眼,勉強看到一個人影往裡走來,而後紗簾被撩起,來人逆着光邁入。
“白梅客——”
“果然是你。”
來人的聲音陌生又熟悉,白梅客看着她有些意外,可很快又明白過來,從前面的那些事來看,這并不是一個意外的結果。
周尚錦。
這算是兩個小時候的玩伴長大後彼此相認的感人場景,可惜當事的兩位此刻都沒有什麼感動的情緒在。
周尚錦看着她笑了笑,居高臨下地摸了摸她的頭頂,刻意在傷疤處短暫停留了片刻:“都是夏睿那個蠢貨貿然行動害你生了疑,不然我早就找到你了,不過沒關系,現在也來得及。”
她低低笑了兩聲,白梅客氣憤的目光似乎讓她心情很好,她低下身子認認真真觀察她的眼:
“你果然早就認出我了,那為什麼不敢跟我相認呢?是怕我告訴秦鶴鄰你的真實身份嗎?說實話,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嫁給秦鶴鄰。”
她很好奇:“我記得當年可是秦培懷上書彈劾的白棋禮,你竟然能不計前嫌嫁到秦家,你就那麼喜歡他?”
周尚錦像是怕白梅客忘了似的帶起她回憶起往昔來: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被問長大要嫁給什麼樣的人,你當時說話的語氣有多笃定,你說‘要是不能嫁給我喜歡的人,我就一輩子不成親了’。”
她甚至模仿了小姑娘說這話的音調和語氣,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下聽起來有幾分詭異。
白梅客有點恍惚,回憶了一下,腦海中好像的确有過這麼一件事。
可她早就不是左都禦史的千金,自然也沒有底氣去踐行這件事了。
似乎覺得這樣自說自話有點無趣,周尚錦很快直起身來,從腰間拿下一把小匕首。
那匕首的外鞘都是用黃金制成的,上頭鑲嵌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寶石,頗具周尚錦的風格。
她輕輕拔出匕首,而這匕首也不是什麼繡花草包,隻看那反射出來的淩厲的光就足見其鋒利。
周尚錦直言道:“我也不賣關子了,我是來殺你的。”
“出去之後我會告訴秦鶴鄰你的真實身份,他會跟我一樣想殺了你。”周尚錦看着她,眼中難得出現了一絲悲憫和同情,“白梅客,你已經無處可去了。”
匕首的寒光映在她的脖頸上,從白梅客的角度來看像是割斷了她的喉嚨一般。
“不過多活了這麼多年,你也該知足了。”周尚錦漂亮的臉上綻出一個冰冷的笑,話落,手中匕首直直往白梅客心口紮去,“去死吧。”
可匕首卻停在了白梅客的胸前,隻差一點點距離就能插下去,可偏偏就無法移動分毫,本該束手就擒的人此刻緊緊抓着她的手腕,明明面無表情,看着她的眼神卻莫名讓人覺得帶着諷意。
白梅客丢掉握在手中的石子,麻繩太粗,磨了很久也隻能磨開一道并不很大的裂隙,好在她勁大,在最後一刻掙開了。
她一隻手控住周尚錦的手腕,另一隻手迅速将塞在口中的布團扯出,布料摩擦喉嚨的觸感讓她有些想吐,但她忍住了,緊緊盯着周尚錦,兩隻手并用直接将匕首從周尚錦手中奪過。
頃刻間攻守之勢異也。
“周尚錦。”白梅客緩緩坐起身來,嘴角帶着一絲殘忍的笑意,“你真的不應該一個人來見我。”
小時候那麼多次都沒能讓你長點記性嗎?
周尚錦慌了神,高喊“來人”,一邊往外跑去,可才跑了一步就被地上不知何時醒來的羅浮絆倒。
外面的人一進來便看到自家主子被人牢牢鉗制着,脖子上還搭了把匕首。
“讓他們退遠點,你知道我不會心軟的。”白梅客湊在周尚錦耳邊低語,一邊說一邊想為了證明什麼似的晃了晃匕首。
她的确沒有心軟,周尚錦保養得宜的脖子很快被劃出道血線。
痛感襲來,周尚錦無法,隻能喝令圍在門口一圈人退開。
白梅客帶着羅浮大搖大擺地出了房門,看了一眼周圍很快明白周尚錦将她帶到了哪裡。
這裡是周尚錦小時候的住宅,旁邊就是白府,後來因為兩人實在打的不可開交,周家便搬走了。
白梅客記得圍牆另一邊是兄長的書房,那裡栽了株棗樹,每年秋天周尚錦都會和她爬上去偷棗吃,算是兩人為數不多的和睦時光。
現在那邊已經悉數焚燒殆盡,長過牆壁的棗樹也隻餘下黑枯的枝,唯獨圍牆被熏出幾塊污漬還留有幾分存在過的證明。
白梅客隻掃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緊了緊手中匕首繼續道:“派車。”
其實都用不着周尚錦吩咐,門外本就停着一輛不甚起眼的馬車。
羅浮上前檢查車裡有沒有藏什麼東西,白梅客就挾持着周尚錦在車下,以防面前那些人輕舉妄動。
白梅客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動作間經常不小心碰傷周尚錦的脖子,周尚錦隻好努力往後撤。
此時她的腦袋已幾乎靠在了白梅客鎖骨處,卻還是不死心地小聲道:“你拿了車又如何,難不成你還能一手駕車一手拿刀嗎?一旦你偏離分毫,我的人就會動手直接殺了你!”
白梅客沒理她,隻又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傷痕:“羅浮,你來駕車。”
羅浮有些遲疑:“我來?”
白梅客肯定道:“你來。”
說着她用匕首拍了拍周尚錦的臉,笑道:“有周小姐跟我們在一塊,就算死也不虧。”
羅浮揚了揚眉,看白梅客沒有一點說笑的意思,竟然也笑道:“成,那就聽您的,周小姐,奴婢第一次駕車,有不當之處還請您多擔待。”
說着兩人就要上車,周尚錦見她們竟是動真格的,終于慌亂起來:“不!停下!”
她看向院中一群人,随意點了一個:“讓他來,他來駕車!”
白梅客看了一眼那人,搖搖頭:“不成,他太壯了。”
周尚錦咬咬牙,又指向另一個:“讓他來!”
“太高。”
“腿太短。”
“頭發太長”
……
周尚錦忍無可忍:“又不是給你招婿!頭發長礙你什麼事!”
白梅客啧了一聲,手中刀往下壓了壓:“知不知道現在誰說了算啊?”
于是周尚錦隻能不滿地咽下這口氣,指向下一個:“讓他來。”
白梅客仔細瞧了瞧那人,終于點了點頭:“可以,就他了。”
周尚錦的氣還沒松出去,白梅客又張了張口,她有些崩潰:“你還要幹什麼!”
白梅客卻隻看着羅浮,認真道:“去找把匕首,和那人一起坐在外面,一旦他有妄動不要手軟,大不了翻車一起死。”
“是。”羅浮利落應下,幾人終于上車。
周尚錦嘴不閑:“現已宵禁,你要敢出城北當即就有禁軍抓你,你還能去哪?”
白梅客沒理她,開口給那車夫指路。
周尚錦覺得不對,忙問道:“你這是要去哪?”
白梅客不答,隻顧着看着窗外一邊指路,直到一刻鐘後她叫停馬車,周尚錦被帶下車後定睛一看,白梅客要去的地方竟然是秦國公府。
“你真是瘋了。”周尚錦低聲道,“秦鶴鄰早晚會知道你的身份,你來這裡跟送死有什麼兩樣?”
當然是在這裡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白梅客看了她一眼,緩緩鉗着她往門口走去,擡腳踢了踢門:“開門!”
直到聽見門内傳來響動,她才松開周尚錦,回身看着她,冷聲道:“滾吧。”
驟然沒了禁锢,周尚錦有些不可思議:“你就放我走了?”
若她是白梅客一定會趁此下殺手。
白梅客看着她,眼裡是明晃晃的鄙夷:“你以為老娘跟你一樣沒誠信?”
周尚錦:……
門内已經傳來門栓落下之聲,周尚錦咬了咬牙,終于還是轉身跑開。
那邊羅浮也移開了那人脖子旁的匕首,可那人卻沒有同周尚錦一起離開,而是轉身在開門小厮之前推開了國公府的大門。
“你。”羅浮震驚,側目去看白梅客,打算聽她的安排。
可白梅客隻是靜靜看着那人的動作。
而那人也在推開門後回身,扯下了面上的黑布,露出秦鶴鄰的臉,他笑道,
“我的馭車本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