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響極輕微,比窗外風聲吹過重不了多少,秦鶴鄰幾乎一瞬間便睜開了眼,雙眼緊緊盯着外間,隻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影子,而後……
那道影子竟點燃了蠟燭?
澄黃的燭光搖擺着,将那道影子投影得越發清晰。
這闖入者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秦鶴鄰皺了皺眉,下床撥簾而出,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就在簾後舉着燭火與他四目相對。
彭三?
他還以為彭三必然會同白梅客一起離開國公府。
難道白梅客走時沒有告訴他嗎?
秦鶴鄰心裡湧上一股微妙的愉悅。
隻是……
“你來做什麼?”秦鶴鄰不認為現在還有和他虛與委蛇的必要。
且看彭三的動作這麼熟練,必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
或許有很多個他不在的夜晚,都是彭三不守規矩地貿然來此。
思至此,才生出的一點愉悅頃刻間消散。
時霁撇了撇嘴,很容易能從他面上讀出“你以為我想來這裡”的意思,他沒有耽誤時間,直接道:“小姐不見了。”
他的小姐是,白梅客?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秦鶴鄰皺起眉,也顧不得想為什麼要來告訴他:“你們原本是要在,什麼時候會面?”
原本想問在哪裡會面,但那個地方彭三不一定會願意告訴他,秦鶴鄰話到嘴邊,又臨時轉了個話頭。
時霁搖搖頭,談及這個語氣有點急躁:“我們分别離開,隻是到現在小姐和羅浮也沒有回來。”
羅浮也在?秦鶴鄰飛快蹙了蹙眉,當機立斷道:“去白家的墓。”
兩人顯然是做同一件事的時候不見的,若是沒猜錯今日白梅客的行程應當隻有掃墓一件事。
不管她們是不是在那裡被帶走,一定會留有線索。
秦鶴鄰回室内穿了件外袍就要行動,走到門口回身卻發現彭三還在那裡停留着,像是在猶豫什麼。
這人真是有意思,是他先來找他幫忙,臨了又磨磨唧唧不肯動。
秦鶴鄰本就看他不順眼,現在得了機會直接譏道:“你若是能處理得了,那也用不着來找我了。”
秦鶴鄰語氣不重,卻很容易讓人聽進去,若是秦鶴随在這裡,必然能聽出這是大哥常用來教導課業的語氣:“既然你沒主意,那我有主意你就聽着,你不在乎她的生死,我還在乎。”
話落,時霁舉着蠟燭的手顫了顫,沉默了片刻後吹熄那點燭光。
眼前乍一黑,秦鶴鄰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隻能聽到他漸漸走近,經過他時語氣有些弱:
“我隻知道一個大緻方位,并不知具體在哪。”
秦鶴鄰點點頭,沒有多言,兩人趁着夜色出府,路上誰也沒有開口,到山下後不約而同地分頭行動。
山上小徑衆多,夜間一不小心便會迷了路,秦鶴鄰找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在穿過一道小小洞穴後找到了三座并不顯眼的石碑。
就着月光秦鶴鄰簡單查看了一番,碑前果點都很新鮮,打掃得也很幹淨,這裡應當就是白家人的衣冠冢。
而祭拜用的竹籃還留在這裡,可見白梅客的确是在這裡出了事。
秦鶴鄰直起身來,正想去旁的地方調查一番,起身時餘光卻看到了碑上文字。
“摯友子荷之墓”。
子荷。
他從獄中帶出來的那張字條上,同樣寫着子荷二字。
秦鶴鄰一驚,忙重新看了一眼碑文,子荷二字之上,是他的姓名——白棋禮。
白梅客的父親,曾經在昭獄那個狹小的監牢中待過。
秦鶴鄰一時呆愣在原地。
若按律審問,尋常犯人可不會被關進那個牢房中。
為什麼要用這個辦法折磨他?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當下還有更要緊的事,秦鶴鄰閉了閉眼,起身去看周遭的環境。
以白梅客的性子,若是遭了事,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她一定會抓住手邊的一切留下線索。
秦鶴鄰一邊在附近尋找,一邊思索。
為什麼會在今日,在這裡動手?
那些人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在這裡,若是跟蹤,方才那麼長一段路,随時可以動手,卻專門等在白梅客祭拜結束之後。
對方很有可能早就埋伏在此,可這個地方連彭三都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在這裡守株待兔的?
還有哪些人知道白家的墓地?
是有人通風報信嗎?
秦鶴鄰緩緩停下步子,他已經找了幾圈,卻沒有在附近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他皺起眉,與其說是挫敗,不如說是困惑。
白梅客一定留下了些什麼,可他為什麼找不到?
還是說不在這裡?
眼前一片空地,月光直趟趟地灑落于此,銀燦燦流淌一片。
秦鶴鄰不願踏足進去,在停在不遠一棵樹旁。
彭三怎麼還沒找來?
距他到此已經過了兩刻鐘,彭三再怎麼樣也該找到了,現在還沒到,可别是他也遇上了什麼事。
好在他才這樣想,身後便傳來一陣響動,回身看去,彭三正從方才他進來時那方洞穴中鑽出來。
兩人目光之間并無相隔,彭三朝這邊看了一眼後就掠開目光,徑直從四周開始調查。
是和他一樣的想法。
秦鶴鄰沒有攔他,隻看着他上下忙碌:“徐昀成知道這裡嗎?”
徐昀成是他們的人,出了這樣的事彭三不去找徐昀成卻來找他,可見在他眼中徐昀成并不可信。
時霁翻身上樹,聲音飄飄忽忽,秦鶴鄰沒有聽清,站起身重新問了一遍。
樹梢窸窣作響,幾息後時霁縱身躍下,正正好落在秦鶴鄰面前,眼中有幾分警惕:“你問這個做什麼?”
看來徐昀成是知道的。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他,這樣耽誤時間有什麼好處?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來找他的必要?他把白梅客當什麼了?
秦鶴鄰一怔,随即心裡無端竄起一股無名火。
他不是愛罵人的人,重生回來也不過兩次而已,一次是得知彭三夜宿白梅客房中,另一次就是現在。
他反問:“你覺得我問這個是做什麼?我原先竟真以為你在為她考慮。與其這樣,你還不如趁早回去,早點休息對你的傷也好。”
他語氣平和冷淡,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時霁沒料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幾乎登時就白了臉。
他翕了翕唇,像是要辯解什麼,秦鶴鄰卻沒再看他一眼,直接調頭往山下去。
若将這件事和徐昀成扯上關系,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徐昀成一定是因為白梅客來獄中幫他而對白梅客生了疑心。
秦鶴鄰腳下越來越快,一股難言的滋味湧了上來。
他早該想到的,徐昀成既然是背後想要扳倒秦家之人的從屬,怎麼會那麼輕易答應白梅客來獄中幫他。
怪不得徐昀成說他完全不知道白梅客的下落。
該死的徐昀成。
秦鶴鄰咬牙切齒,腳下生風,上山時花了小半個時辰,下山時不到兩刻鐘便到了山腳,而後一刻不停地往京中徐府趕去。
身後突然一隻手伸來,秦鶴鄰側身躲開,回首又是時霁。
他的模樣要更狼狽,發間插滿了樹枝幹草,面上也有數道大大小小的擦傷,原本就傷了的腿現在虛虛地點在地上。
不知費了多大的力才追上他。
秦鶴鄰原本對他還有火氣,現在看他這幅模樣還是耐下性子:“什麼事?”
時霁搖搖頭,嗓子有些幹啞,聲音聽着莫名可憐:“我問過了,不在徐昀成那裡。”
所以呢?
秦鶴鄰費了番力才控制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刺耳:“你覺得和他沒關系?”
時霁啞了聲,垂下眼緩緩搖了搖頭。
他顯然有自己的為難和不容易,而這夥人的關系也顯然比他想得還要複雜,但秦鶴鄰此刻并不在乎,他隻想把白梅客帶回來。
然後絕不讓她再出府。
秦鶴鄰定定看着彭三,他活了兩輩子,第一次碰見對自己的妻子有意的男子,但這人太年輕,撐死也不過二十出頭,他很難以情敵的眼光去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