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全都賴于當今陛下少時伴讀的那位陸家公子,二人一同長大的情誼已然非同一般,更不用提這位公子還為陛下擋刀而死。
逝者已逝,若說在這之前沒人知道皇帝的愧疚有多重的分量,在這之後看陸家便可窺得一二。
其妻賜一等诰命,其同胞妹妹封平成郡主,其女封榮安縣主,旁的陸家子孫為官一片坦途,比之皇親國戚也無有不及的。
而眼下這個牙行,正是那平成郡主的女兒周尚錦主事。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她小時候和這個周尚錦極為不對付。
不是小孩子之間鬧脾氣的不對付,是彼此厭惡到恨不得啖其生肉。
但最初究竟是什麼因緣故而起她卻也記不起來了,隻記得兩人打的最後一架,她在周尚錦胳膊上咬了血淋淋的一塊牙印,周尚錦拿磚在她頭上開了道口。
那場架鬧得不小,兩家再沒敢讓她們兩人見面。
白梅客不由撫了撫那道被發絲掩蓋住的傷疤,距今莫約也有十年沒見周尚錦了,不知再見面還能不能認出彼此來。
恰此時馬車内傳來一聲輕咳,白梅客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看向那邊正小心翼翼偷瞄她的女子。
“會做飯嗎?”她柔聲問道。
那女子反應有些遲緩,直到旁邊侍衛推了推她才急忙伏地回話:“會的,會的。”
白梅客滿意地笑笑,扭頭對那名男子道:“她很好,我買了。”
左右也是要錢,她給了,這件事應當也就到頭了。
本以為就這樣結束了,那男子面上卻露出難色,顯然是不願意的。
這倒有些稀奇了,一個剛買回來的農戶之女,規矩都沒教好,有人接手不是很好嗎,為何不願?
不欲在周尚錦這裡惹事,白梅客想了想,溫和道:“不必擔心,人帶回去我們自己調教,就算教不好也不會沒了你家的名聲的。”
話落,那男子面上的為難并未消退,反而更厲害了些許。
白梅客眸光閃了閃,莫不是要這女子還有旁的用處?
即便如此,說一句這女子已經有下家了也不是不行,這般支支吾吾的是做什麼?
難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用處嗎?
這背後是否有周尚錦的手筆白梅客說不準,但不論如何,她都是要将這女子帶走的。
馬車裡又響起一連串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響,白梅客抽了抽嘴角,歇了與那男子糾纏的打算,直接道:
“這女子的名籍和身契就辛苦你到秦國府來送一趟,酬勞屆時會給你。”
白梅客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與他攀扯這麼久已經很不合适了,她怕那女子不願随她去,特意看向侍衛領班,示意他将人帶上。
隻是不待侍衛領班動作,那女子便匆忙爬起身,利索地跟在了馬車旁。
白梅客還有話要問羅浮,便讓她暫時坐在前室,自己撥簾邁入車輿内。
羅浮正倚坐在角落,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白梅客坐到她身邊:“你怎麼打算?”
羅浮盯着膝前一小片地闆,緩緩道:“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救她。”
“其實我和她關系不怎麼樣,小時候家裡孩子多,好吃好喝的都緊着弟弟了,僧多粥少,我們兩個常為一點點吃食打架。”
羅浮伸手比劃了下:“就這麼大,還沒我一半手掌大小的饅頭,就足夠我倆拔刀相向了,說句該死的話,當年她被賣掉時,我的第一反應是……高興。”
白梅客看向她的手:“你被折斷的那根小指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羅浮垂眸,晃了晃右手形狀奇怪的小指:“嗯,那次我倆都餓了挺久,不過我也沒忍着,把滾沸的熱水潑到她胳膊上了。”
“要不是那道燒傷的疤,我今日還不一定能認出她來。”
羅浮很少提她過去的事,白梅客忍不住問:“然後呢?”
“然後?”羅浮皺眉苦惱地回憶了片刻,“爹娘回來了,看我兩這幅樣子又把我打了一頓。”
“隻打了你?”
“隻打了我。”羅浮笑了笑,“畢竟水還要挑,燒水的柴火也得重新撿。”
“那塊饅頭呢?”
“給我弟弟了。”
白梅客便不知該說什麼了,好半晌才重新道:“她叫什麼?”
“劉萍。”
羅浮原姓劉,後來被賣了才改的姓。
浮與萍,都是無根之物。
見她久久不言,羅浮倒是先笑了開來:“您可别可憐我,要真想做點什麼,就讓我回去管教她吧。”
白梅客不太信:“你是她妹妹,她會聽你的話?”
羅浮姿态放松了些,目光落向簾外那道瘦削的影子,勾唇道:“她不一定能認出我。”
十多年前見過的人,怎麼還會一直記得樣貌呢?
又不是多重要的人。
無論如何,白梅客今天是帶了一個人回府的,哪怕慶安對劉萍并不滿意,卻也還是笑着将人帶下去安頓清洗好了。
換上新衣帶過來後,白梅客細細地端詳了劉萍的樣貌。
和羅浮一點都不像。
一如羅浮所說,劉萍根本不記得她。
她甚至恭恭敬敬叫羅浮“姑娘”。
那一瞬羅浮面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得意,又有些不痛快。
白梅客細細問了劉萍這幾年的經曆,她前些年一直在旁縣一家鄉紳家裡做廚娘,那家鄉紳今年要回祖宅了,便将多餘的仆役賣了出去。
做貼身暫時不行,白梅客便将她安排去廚房做活。
正好今夜秦鶴鄰回來用膳,她可以趁此“一雪前恥”。
“滿意了?”看着劉萍遠去的背影,白梅客單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對羅浮道。
羅浮聞言,道謝的話生生卡在嘴邊,輕哼一聲:“這可是您自己要帶她回來的。”
白梅客翻了個白眼,也不和她鬥嘴:“我總覺着劉萍這事沒那麼簡單。”
她将關于周尚錦的那些猜測悉數告知,神色已變得嚴肅:“你若得了空,便去劉萍那裡探探口風,看能不能問出來牙行原本是讓她去做什麼。”
羅浮應是,提裙離去,隻是她離開還沒多久,慶安便從門外而來,帶着份名帖。
“平成郡主之女周尚錦夫人下了帖子,明日會到府上來拜訪。”
周尚錦……夫人?
白梅客這才想起周尚錦已經嫁了人,夫婿正是夏家大房的三公子。
可不論陸家還是夏家都和秦家沒什麼往來,白梅客毫不懷疑對方是為了劉萍才來此。
一個劉萍何至于此?
她接過拜貼,細細看過一遍後冷靜了下來。
首先要看劉萍對此事知曉多少,會不會将事情坦白,再者,這件事或許可以和秦鶴鄰說說。
白梅客設想的很好,可到了晚膳時,看到滿桌一點油花都不沾的綠油油,才後知後覺——
她吩咐劉萍做了一桌秦鶴鄰不喜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