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葳蕤,翠樹環繞,府兵匆匆從蕭清珵懷中接過那孩童,蕭清珵懷中空空地步過來。
但見雲珠望向自己,面頰羞紅,以為她實在惱自己偷偷跟蹤以至于氣紅了臉,張口欲言,雲珠竟旋身走了,忙疾步去追,“雲珠,孤是擔心你才跟過來。”
哪裡知曉雲珠是參悟自己心情後的羞怯?
雲珠也是不知所措,心道,好奇怪,竟不能如往常那樣光明正大地去瞧殿下了,隻聽他的聲音,一顆心就要跳出胸腔了。
雲珠匆忙上馬,慢慢地綴在一衆府兵末尾。
蕭清珵追上,兩匹駿馬并行,雲珠卻是一路無言,偶爾瞥蕭清珵一眼,又匆匆偏過頭去。
她分明也是極坦誠大方的姑娘,原來一觸及情字,也是慌不着路,難以從容。
且,她是渾然不知一味沉默有多麼折磨蕭清珵的内心,蕭清珵數次欲言又止,又抿緊薄唇,默默罵自己拙于口舌,解不了雲珠的氣。
及至回了城中,已暮色四合,雲珠并未同府兵回府衙,調轉馬頭回了莊院。
蕭清珵随其後,等她換衣洗漱用過晚飯,見她還不言語,要去歇息,到底忍不住牽住了她半片衣袖,輕聲哄道,“雲珠,偷偷跟蹤你是孤不對,孤道歉,莫氣了吧?”
雲珠簡直不敢回頭,心跳聲砰砰的,她懷疑自己耳朵都紅透了,忙甩了蕭清珵的手,揚袖捂住耳朵,敷衍一句,“臣女不氣了!”
她以為是落荒而逃,落在蕭清珵眼裡,那是惱怒極了,不願搭理自己了,蕭清珵格外失意。
入夜了,蕭清珵立在海棠樹下。
親衛們隐匿在暗處,隻覺他那威秀體格幽幽地立着,既可憐又瘆人,哎,都是那雲姑娘太招殿下喜歡!
雲姑娘也要愁壞了,透過窗戶暼見海棠樹下的蕭清珵,一狠心,啪地一聲關了窗。
今日乍然勘破自己心思,總要緩個一兩日再面對蕭清珵。
如此以來,次日白天,她也不在府裡待了,恰逢城中有人辦喜事擺宴,她拎着賀禮去湊了個熱鬧。
不想碰着程決也來了。
宴罷,兩人避開熱鬧的人群,沿着楊柳堤岸回家去。
雲珠一味前行,程決忽覺身後一道寒光瞥來,如芒在背地回首,果見落了十來步的蕭清珵,那神情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程決阖目低語,“好友,你與太子殿下是何情況?”
一聲好友叫雲珠思及先前拒絕程決之語,便是程決主動提及,她也不願在程決面前坦陳自己心意,一時無有言語。
程決快被身後狠戾視線戳成篩子了,隻求雲珠給個痛快,若雲珠對太子殿下有意,他就……死了這個心!
“你對太子殿下可是無意?”
雲珠難以回答。
“你真對太子殿下無意?”
程決今日好生果決,雲珠招架不住他接連發問,低了半日的頭,蹙眉道,“我……”
已不需她說完了。
程決歎息,“你素來坦誠,那日說對我無意也是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眼下竟一反常态,吞吞吐吐。”
“那便是你對殿下有意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雲珠心道,是啊,她素來不喜彎彎繞繞,眼下既已斷定自己對殿下有意,又何須遮遮掩掩?
莫要再逃避拖延了!
雲珠揮别程決,步子輕快,卻不知蕭清珵見她與程決并肩,又氣又屈,猛地甩袖回了莊院。
他獨自生了會兒悶氣,隻覺求娶之事還需再等等,總要先求得雲珠原諒吧!
下午時,忽地陰雲陣陣,雷聲轟轟,不多時暴雨如注,勁風呼呼,将庭院裡那海棠枝葉摧打得東搖西晃,很快折落許多花枝,堪堪一副慘淡光景。
雲珠立在窗前望着,心下惋惜不已,不知怎地,忽地憶起去年雨夜與殿下比試,她拿劍傷了殿下,拒絕殿下情意,殿下默默地抱她回了廊下,又匆匆去靈隐寺摘那姻緣條……
霎時間,心髒猛地被攥緊了,泛出酸澀疼意。
今時的暴雨與去年無異。
她的心卻變了。
雲珠按下心間疼痛,旋身從櫃中取了姻緣條出來,上面雲珠二字清晰可見,忽聽啪得一聲,回首去望,卻是蕭清珵替她關了窗。
“風大雨大,莫吹濕了屋裡。”
自窗斜飛而入的雨點消停了,蕭清珵轉至半開的門前,頓步不敢邁進來,“雲珠,原諒孤這一次吧。”
雲珠手指捏緊姻緣條,緩步過去,一手撫上了門闆,輕輕地問,“原諒殿下什麼?”
“孤跟蹤雲珠。”
風勢不減,将長長的姻緣條吹到了蕭清珵眼底,蕭清珵茫然地出聲,“孤的條子……”
雲珠還留着!
蕭清珵伸手抓緊了姻緣條一端,另一掌推開房門,兩人霎時對面而立,将姻緣條各執一端,宛若拜堂成親的新人牽紅一般。
風吹進屋來。
雨點飛過來了。
四目相對一瞬裡,風雨俱消失了,雲珠隻覺蕭清珵眼裡的炙熱如火,要将她整個人都燒化了。
她下意識避開,想要扯回那姻緣條塞袖子裡,蕭清珵不願意了,試探地伸出手指,一點一點自姻緣條撫到了雲珠手背,進而握住了雲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