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如入了魔的模樣，無論皇後再如何勸說，他都不會聽進去的，皇後遂歇了勸他放棄的心思，“你且随我來。”

皇後出了殿領蕭清珵至月下無人處，沉吟道，“眼下有舊事懸而未決，等解決了這一事，你若再執意求娶雲珠，我也不攔着。”

“母後本也攔不着。”

皇後當沒聽見，思及那未解決的舊事，歎息一聲，“實則當年我随你父皇進宮時，你父皇心中已有皇後人選了。”

說來又是一筆陳年爛賬。

先帝在時，皇帝為太子，曾言及從蘇柳兩家中定下太子妃人選，引得蘇柳及兩家姻親怨仇不斷。

然而太子妃還未定，先帝便因病駕崩了，皇帝登基後，欲遵循先帝之意，無奈蘇柳兩家暗鬥厲害，他遂不滿地放棄兩家姑娘，轉頭注意到了劉家女。

蘇家見狀歇了心思，柳家是又橫插一腳，與劉家争得厲害，又見皇帝時時召見劉家女，更是賞賜不斷，遂也作罷。

隻是這三家到底積怨已久，遺禍到了小輩身上，蘇溶及柳璋便頗受其害。

但當時，朝中及劉家都以為劉家女封後指日可待，誰也不曾想到，皇帝不過出宮一趟，竟帶回了皇後，更是力排衆議，否決了劉家女，以極盛大的婚儀迎娶皇後。

莫說朝中臣子如何震驚，便是蘇柳劉三家也實難接受，尤其是劉家，最為難堪。

皇帝一心隻有皇後，為平息朝中暗流，安撫劉家，曾許諾劉家，隻要皇後誕下太子，劉家的姑娘會為太子妃，乃至皇後，劉家這才有了顔面。

至于皇後，對此一無所知，天真地被皇帝诓進宮來，滿心喜悅地生下太子，過了幾年與皇帝伉俪情深的日子。

直到宮人美人多起來，她在一衆美人中見到了劉家女，劉家女那樣嫉恨地望着她，叫她心生寒意。

她由此知了先前糾葛，一時悲從中來，不過是帝王以情戲耍人心，她和劉家女都是被戲耍的可憐人罷了。

“劉貴妃至今仍恨我搶了她的皇後之位，我還了她便是，且這也算遵先帝之命，給了劉家顔面，日後他也不會拿先帝之言脅迫你娶劉家女，朝中也再不會因此起波瀾了。”

“父皇脅迫不到孤。”

蕭清珵神情桀骜，看得皇後打趣道，“倘若劉貴妃誕下一子，又是皇後之子，不免引起朝堂國本之争，你這太子之位……

“母後恐怕忘了孤做太子有多少年了。”

此事還不足以讓蕭清珵憂慮，他眼下唯一的難事便是求娶雲珠，片刻不敢耽誤，“孤即可去找父皇商議，明日早朝便可宣告此事。”

他去得匆匆，背影飒然，皇後舉目而望，聞得身後腳步聲，輕輕一笑，“阿珠都聽見了？”

雲珠從背後抱住她，“我不是有意偷聽的，師父……”

這一聲滿是心疼。

“都已過去了，想來你也明白我為何替你拒了殿下的求娶。”皇後轉過身帶着她回寢殿，“他的身邊從不缺女人，有可能今日他中意你，明日便可中意旁人，也有可能——”

“他此生唯你一人……”

雲珠神思一滞，良久在心裡搖搖頭，她也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呐，她不中意殿下呢。

蕭清珵倘若知了她的心中所想，不免又是一陣神傷，好在他不知曉，已疾步到了禦書房。

皇帝已在房裡靜坐良久，蕭清珵邁步進去，坐下召宮人奉茶，抿了半杯茶水，聽皇帝開口道，“這世間并無恒久的情意，你待雲珠亦逃不過如此。”

蕭清珵飲盡茶水，屈指在杯面上敲了敲，一聲又一聲，換來皇帝懷疑的一眼，“你不信？”

蕭清珵一笑，“不信。”

這笑滿是嘲弄，太過刺眼，激得皇帝憤聲道，“你這太子之位靠你母後得來，倘若朕廢了你母後，另立新後，你不怕這太子之位不保？！”

“孤若靠母後守住這位子，這太子不當便罷。”

蕭清珵反唇相譏，“看來父皇已知孤的來意，那孤也不必多言了，明日早朝父皇便下封後聖旨吧！”

“還有，不是父皇廢了母後，是母後不要父皇了。”

蕭清珵起身欲走，皇帝氣急敗壞地揚袖朝他背上連砸幾個杯子，杯子砰砰墜地，濺落水滴無數，夾着皇帝急促的質問。

“不過是個女人，也值得做到這種程度？！”

他說這話……

蕭清珵步子一頓，猛地握拳，終是忍不住地回首，怒瞪一眼，滿心的憎惡，“父皇不妨拿這話問問當年求娶母後時的自己！”

皇帝滿面的惱怒一瞬消退，一時悲寂無聲，蕭清珵低呵一聲，快步離去，耳邊風聲呼呼。

不知何時，起風了。

初夏的夜雨要來了。

蕭清珵在遊廊穿梭，燈籠被風拽得飛起，光影閃得厲害，搖晃着映出一雙渴慕的眸子。

這世間，赫赫權勢，尊貴地位，他生來就有，便是日後要為這太子之位而争，那也是争得容易。

這世間最難争的，于他而言，是雲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