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态度不明,還是謹慎些為妙。
許綽笑眯眯地做了個“請”的動作,親切道:“道友,請随我來,千萬莫要走丢了。”
她身後的群山刹那間雲開霧散,撒下一層淺淺的靈光。山崖間有石階蜿蜒而上,隐約可見亭台樓閣的虛影。
令無數人心馳神往的上界,至此如畫卷般徐徐展開了一角。
*
明光閣依山而建,亭台樓閣之間以廊橋相接,最不缺的便是飛瀑流泉、翠竹梅花。
行走在其中,的确如臨仙境。
甯若缺仍沒放下戒備,一邊聽許綽介紹各處風景,邊背着手四處打量。
臨到一座園子前,衆人卻被攔下了。
持劍的弟子向許綽行禮:“師姐,客人正在裡面賞梅。”
許綽毫不猶豫地回頭,面露歉意:“我們換一條路走,不好驚擾貴客。”
顔菱歌當然沒有意見,她亦步亦趨地跟着甯若缺,一路上都不敢亂看。
倒是甯若缺全程興緻缺缺,還餓得慌。
此時免不了在心裡嘟哝,什麼人擺這麼大排場,賞個花還要封路。
一聽就像個驕矜的大小姐。
許綽重新挑了路,從園子上方、懸挂在半山腰上的廊橋過。
她指着橋下的梅林和亭台:“這裡的白梅最好,可惜今天不方便,改日我帶你們來。”
趁着許綽走在前面,甯若缺歪頭往外看。
正是白梅花期,滿樹薄冰堆雪,連香氣都透着股寒意。落花追逐着溪水潺潺而下,最後停留在一座涼亭前。
寒風料峭,吹開了涼亭四面的紗帳,露出一團白影。
亭中人穿着溫暖厚實的狐裘披肩,膝前擺放着古琴。
不僅坐姿優雅,瑩白的發絲端正地挽在腦後,沒被風吹亂半分。一瞧便是養尊處優慣了的。
因那人低着頭,甯若缺看不太清她的臉,隻覺得好眼熟。
琴也眼熟,執杯的手也眼熟,就連那露出來的一丁點側臉,也熟悉得讓她暗自嘀咕。
總覺得在哪見過。
她隻當是錯覺,然而走出幾步後又倒回來,扒着欄杆探頭往下瞧。
不知為何,非要看個清楚。
哪曾想這次不巧,遮風的簾幕已被撩起,亭中人擡頭,正好與甯若缺對視上。
那是一雙冷到不帶任何情緒的眼睛,像冬日極寒下的冰河。眼尾卻微微上挑,平添三分春色。
盈盈一擡眸,梅花飛雪乍停一刹,似也為之傾倒。
甯若缺愣在當場,心跳仿佛凝滞住了。
她忘記了呼吸。
顔菱歌回頭,就發現某人正愣愣地望着橋下。
她忍不住出聲詢問:“前輩,你在看什麼?”
這一問驚得甯若缺魂魄歸位,當即脫口而出:“沒看什麼!”
顔菱歌:“……”
甯若缺觸電似的松開欄杆,一口氣後退了好幾步,幾乎要貼到山壁。
向來閑散松弛的劍修此時抿着唇,像隻被吓了一跳的大貓,渾身炸毛。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說倒黴就倒黴。
她怎麼會在這裡撞見舊識!
後方的喧鬧引起了許綽的注意。
她見甯若缺手足無措,好笑道:“下面那位是碧落川來的醫仙。”
“尊者醫術精湛,向她求醫的修士數不勝數。”
言罷,她又戲谑地眨眨眼:“當然,尊者的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皎如秋江明月、柔似映水梨花。”
“你偷看便罷了,可别摔下去。”
許綽并不給人反應的時間,說完就繼續領路。
甯若缺被調侃一番也不反駁,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強行把思緒拉回正軌。
她絕不可能認錯那張臉,亭子裡的賞花人,就是自己記憶中的那位——
殷不染。
妖神之亂尚未爆發前,甯若缺曾與此人打過幾個照面,也合作過一段時間。
她自認與殷不染交情一般,想來以對方那溫和卻疏離的性子,就算看出了端倪,也不會與她計較。
因此意外撞見,倒不用擔心太多。
隻是殷不染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道友?你在聽嗎?”
輕柔的聲音喚回得甯若缺回神,她擡頭,眼前正是一處清雅的小院。
許綽這才叮囑道:“弟子大選兩天後開啟,你們暫且在這裡住幾晚,有事盡可來青竹居尋我。”
她說完便匆匆離開了,似乎還有其他事需要處理。
此時天色已晚,夕陽像一枚鴨蛋黃,沉甸甸地墜進山脈裡,濺起無數雲霞。
顔菱歌磨磨蹭蹭地靠過來,小聲喊:“前輩,那我們——”
甯若缺直接打斷:“我今晚就走。”
不待顔菱歌反應,她又抛出一句:“天下仙門衆多,其實你可以去更好的門派。”
她擡頭盯着遠處的塔尖,那是明光閣最高的建築。
此時的高塔被血色夕陽籠罩着,令人看不太真切。
再加上許綽的态度,和臨江城頻發的妖禍,更是讓她渾身刺撓。
甯若缺猜測明光閣有蹊跷,卻又沒有證據,隻能盡量勸住顔菱歌。
可小姑娘低下頭:“我、我……”
她局促到小臉蒼白,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也沒把話說完。
甯若缺輕歎一聲,果不其然,對方執意要來明光閣,是有目的的。
“先好好休息,晚上再告訴我你的決定。若是執意要留,我不攔你,若是想走,我給你挑個更好的。”
兩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各取所需,她隻能做到此了。
顔菱歌感激地行了一禮:“前輩,要不是遇見了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甯若缺不愛聽這些,忙道:“好了好了,你快去休息。”
她好不容易哄走了顔菱歌,這才長舒一口氣,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并不大,内裡家具被褥應有盡有,都是統一的制式。各種家具的影子都堆疊在一起,顯得有些昏暗。
甯若缺走到窗邊點燈,火焰燎過燈芯,綻開一抹溫暖的燭光。
四下安靜到落針可聞,隻剩下甯若缺自己,可以好好理一理近來發生的事。
顔菱歌的事暫且放下,她頭疼地按按眉心,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時在廊橋上,清風送來的白梅香。
涼絲絲的、帶着一點甜,就和現在聞到的一模一樣。
甯若缺突然停下動作,狐疑地吸了吸鼻子。
等等,現在?
意識到不對勁的那一刻,甯若缺瞬間就不走神了。
她現在清醒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