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水庫綁架案”算是社會惡劣新聞,事态嚴重,但很快就沒有熱度了,連嫌疑人最後怎麼判的都隻在報紙占了小小一角,還沒某地養殖場丢失五頭豬的排版大。
要怪隻能怪當時網絡還不算太普及,可能智能手機都不是太普及,要放現在,估計能在微博上挂一整個月的熱搜,先是官方播報,然後是媒體,緊接着還有各種受害者發聲,恐怕一直持續到嫌疑人被判決都沒法消停,此後每年的這天,都要有一波網友發起的悼念。
畢竟,實在是太嚴重了,死了這麼多人,還都是未成年,多少個家庭家破人亡,多少對父母一夜白頭。
葉景當年才八歲,溺水,又受了刺激,在醫院持續低燒一周才好轉,人都差點燒傻了,所以關于事件發生的過程他已經記不清了,到現在,此時此刻,他隻記得自己在那場意外裡失去了姐姐。
而原本死的人應該是他,為什麼會變成姐姐?葉景想不起來,也不太願意去想,就連“原本死的應該是他”這件事,都是老爸老媽告訴他的。
并且由于他們總是将這件事挂在嘴邊,導緻葉景隻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在許多年後的今年,他甚至隻記得這件事了。
——你姐死了,因為你死的。
——她替你死了,你能活着全靠她。
這些話葉景聽了七年,心髒都聽麻了。
愧疚嗎?
應該是有點愧疚的吧。
畢竟那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姐。
但也隻有一點。
畢竟他也真的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他就應該死了?
挺莫名其妙的。
從姐姐的房間出去後,葉景坐到了飯桌上,餐桌一如既往地擺着四副碗筷,葉景坐到自己該坐的位置,然後一言不發地吃飯。
他不說話,爸媽也不說,整個房子仿佛一個默片劇場,吃完後,葉景再默不作聲地收拾餐具,打掃廚房,家裡隻有廚具碰撞的聲音,老爸老媽連看電視都不開聲音。
葉景覺得他們家可以開個自媒體賬号做白噪音,全天二十四小時直播,絕對能一日千裡一本萬利。
洗碗的時候他又有點後悔,老媽其實廚藝一般,今天有道本該很下飯的茄子煲,不知道是火候不對還是調味放少了,味道竟然很一般,葉景隻吃了半碗飯,都沒吃飽,他現在真的有點想吃燒烤了。
小區樓下就有好幾家燒烤店,有一家還叫什麼丘比特燒烤,莫名其妙的名字,大概隻有被愛情蒙了眼的小情侶會去。
愛神丘比特,葉景想起了今天下午的那隻狗,好像也叫這個名。
還挺洋氣,就是跟柴犬的氣質不太符合,可能叫芝麻圓子,或是玉米糕子荷包蛋子之類的要更貼一些。
想到香甜軟糯的烤年糕,葉景咽了咽口水。
啊,想吃燒烤,待會還是下樓買點什麼當宵夜吃吧。
“烤玉米烤年糕吃不吃?”餘兮舉着烤簽揚聲問。
“不吃,給我肉!”江倦好說好歹才把丘比特帶回露營地,路上拽一半扛一半,累了個半死,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晃晃手,“先給我瓶飲料,什麼都行。”
張陌爾給他遞了一瓶可樂,咬着雞翅,含糊不清地說:“我就說跑不遠嘛,别把我們丘比特想得那麼笨好吧?對吧,特特。”
丘比特沖到張陌爾面前讨好她,也想吃雞翅,張陌爾早有準備,從旁邊拿了一隻無調料的扔給它。
餘兮給江倦遞了個紙盤,上面放着剛烤好的雞腿,問:“在哪找到的?”
“水庫邊上。”江倦說,“就今天早上我們路過的那裡,它可能回去找他的屎了。”
張陌爾聞言踹了一腳他的椅子,怒吼:“我在吃東西啊大哥!!”
江倦被震了一些,剛到手的雞腿差點掉丘比特嘴裡,還好他眼疾手快接住了。
餘兮問:“水庫邊也不遠啊,怎麼去了這麼久?”
江倦看着趴在地上咬雞翅的狗,氣道:“這傻狗不肯走,賴地上了,走兩步又趴一會,我特麼扛着它走回來的。”
張陌爾和餘兮立刻笑了起來。
江倦又說:“不過也不能算是我找到的,找到的時候它已經跟别人在一塊。”
張陌爾驚訝,“這邊還有人來?”
江倦:“我們不是人嗎?”
張陌爾:“我以為像我們這種富有冒險精神的神經病不多。”
“我們有六個人。”江倦說,“也不少。”
“找到丘比特的是幾個人?”餘兮問。
江倦咬着雞腿,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
張陌爾立刻道:“一個人敢來這兒?你确定那是人嗎?不是撞見鬼了吧?”
她話音剛落,周圍四個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人給了張陌爾一巴掌,異口同聲道:“你閉嘴!”
本來答應她來這個鬼地方露營就已經夠勉強了,還要時不時聽點鬼故事,簡直是強人所難,難上加難。
張陌爾毫無歉意地笑了下,“你們怕什麼,這天剛黑,鬼哪有那麼快出來。”
徐離大叫:“閉嘴啊!你不知道鬼片經典開頭就是一群少男少女在野地露營嗎!你看倦哥都被吓到不敢出聲了。”
張陌爾看向江倦,他确實在沉默,但臉上的表情的明顯不是害怕,而是在思考,良久他才緩緩道:“你說的有道理,那個男生長得特别漂亮,漂亮得都有點不像真人了。”
張陌爾反應很快地跟上他的腦回路:“狐狸精?男狐狸,有尾巴嗎?”
江倦搖搖頭,“沒有。”
張陌爾也開始沉思,“嗯……道行挺高,修為得上一千年了吧。”
江倦:“玉面狐狸,他的臉跟我之前去洛陽旅遊看到的神像一樣。”
張陌爾大驚,“我擦,真的假的啊,這真的有點恐怖了哥。”
江倦又思考了幾秒,“真的,真的很……很難描述的臉,反正很漂亮。”
餘兮看其他三人已經被吓得抱成一團了,趕緊出來主持公道,“好了打住,不可能是狐狸,不然丘比特都成骨頭了,江倦也成人幹了,少自己吓自己,今晚還要不要過了,不然收拾收拾回家得了。”
江倦還在回憶,再次強調,“真的漂亮得不像真人,我第一眼看到都有點懵。”
漂亮得不像真人的葉景被一場雨打碎了燒烤夢,他剛要出門的時候外面就下雨了,下雨天燒烤大排檔不開,宵夜吃不成了,葉景垂頭喪氣地從姐姐房間裡抱出一隻柴犬玩偶,将它放到了自己床頭,決定今晚抱着它睡。
枕頭就位,玩偶就位,被子就位,燈光就位,一切準備就緒,葉景打開了那本放床頭一年的書開始睡前閱讀。
這是一本舊書,出版信息上寫着2002年,是他出生那年,封面有些磨損,但因為前主人的愛惜,每一頁都很平整。
在他的印象裡,這是姐姐最喜歡的書,總是見她在看,他一直忍着沒翻,想着如果有機會的話今天看。
沒想到真天賜良機。
感謝燒烤,感謝雨天。
他翻開扉頁,上面寫着一句話:
——生日快樂,希望葉喻永存蓬勃的生命力。
落款是梁,葉景知道這個人是誰,一個總是出現在姐姐身邊的男人,話很多,很會逗姐姐開心,七年前對他和姐姐都很好,現在對他也很好,即便身在外地,也會時常打電話關心他。
葉景翻開正文的第一頁,看見了這本書的第一段話:
——所謂命運,就是說,這一出“人間戲劇”需要各種各樣的角色,你隻能是其中一個,不可以随意調換。
葉景默念着最後兩句。
——你隻能是其中一個
——不可以随意調換
他做了八年的葉景,又做了四年的葉喻,在最近的三年裡,他以為自己已經可以随意調換身份,在爸媽想要葉景的時候做葉景,想要葉喻的時候做葉喻。
可事實好像是,無論做誰,他都已經不得要領了,誰也不像,誰也不是。
葉喻那蓬勃的生命力,他模仿不來。
葉景盯着那兩行字,有種被踩了跳腳的惱怒感。
操,不看了。
他合上書,将它重重地放到了床頭櫃上,一同放在那的手機響了起來,葉景拿起一看,來電顯示是“梁哥”。
葉景将臉埋在身邊的柴犬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摸着手機點了接聽,悶聲道:“喂。”
梁海聲剛下班,此時應該是還在公司樓下,因為葉景聽到背景音裡有人跟他說明天見。
“小景,要睡了嗎?”梁海聲問。
“還沒。”葉景回答,“梁哥你剛下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