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透暖的薄瓷杯,輕聲道謝。
荔園外,一隊人馬從馬道盡頭馳來。
打頭一匹四肢修長、頭細頸高的駿馬,軀幹上的細密毛發迎風順成一片,在燦爛的陽光下如燃燒的血焰一般。
西涼在互市初開時曾送給殷侯一匹兩歲的汗血馬。汗血馬名貴,但本身不适合擔負重甲,且這匹年齡過小,他轉手便把馬給了愛女靈朝郡主。
園門前已停了不少車馬,等候着的衆人見到這一匹傳說中的寶馬,便知是郡主親至。
楊語鹹正好走到門口,激動地喊了一聲“郡主”,一面急急走下台階。
卻見半途忽地蹿出一名少年,對着迎面奔來的馬隊張開雙臂。
汗血馬高高揚起雙蹄,脊背後仰如彎弓,一束烏黑長發随之一齊甩出。随後馬蹄重重落到地上,馬兒噴了個響鼻。
馬背上一襲紅裝戴半截面具,露出利落的眉眼。驚馬落地人影現出的一刹那,宛若白日見夜叉,勾魂奪魄。
在身後一片馬蹄急刹落地的重響聲中,賀靈朝聲音很輕,但在面前人的耳裡清晰可聞:“你是誰?”
少年張開的雙臂抱圓,雙掌交疊,朗聲道:“我姓陸,陸雙樓。”
賀靈朝:“有何事?”
陸雙樓向前一揖:“請郡主捎我一程。”
“荔園?”
陸雙樓直起身,垂下眉眼:“是。”
在陸雙樓攔住馬隊的那一刻,就仿佛時間突然暫停一般,寂靜無聲。賀靈朝開口問話後,時間又突然恢複了流動,嘈嘈切切的交流聲霎時響起。
“郡主!”楊語鹹趕上來,一面連聲叫人把這個驚擾上駕的狂生拿下。
裴公陵在他身後,看到陸雙樓微微一驚,心下歎氣仍面不改色地跟不上去迎駕。而他身後則跟着各家老爺們。
“不必。”賀靈朝翻身下馬,大步流星,經過陸雙樓時片刻不停,隻留一句“跟上”。
楊語鹹面皮一滞,随即笑眯眯揮手讓衙役下去,“郡主大度。”然後拱手作揖,“楊夢拜見郡主。”
在場所有人都随他行禮。
“諸位免禮。楊大人,裴學士。”賀靈朝抱拳回禮,不多托辭,随請踏進園内。
楊裴二人左右陪同,兩名衛士随後。至于餘下人馬,自有大管家安排妥當。
陸雙樓綴在末尾,眼裡隻有郡主的背影。
身量差不離,但聲音不對,反應也不對。
他無意識地鎖着眉,不經意間瞥到遠處另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他蓦地停下腳步,然後脫離了隊伍。
一行人漫步遊廊,清風陣陣,銅鈴清脆。
“……我等年紀大了,怕與您聊不開,讓您不舒坦。”楊語鹹滔滔不絕一路,最後才說明意圖:“所以在下自作主張邀請了稷州與郡主同齡的年輕人們,可要召他們前來作陪?”
賀靈朝停步看他,直把他腦門兒看出汗來,才笑道:“好啊。不過,願意來的就來,不願意的莫強求。”
楊語鹹大喜,示意下人去請各位少爺小姐們,然後揮袖疊掌,“自然是憑各人意願。”
一刻鐘後,行至矜山腳下。賀靈朝遠遠便聽到女孩子們嬌俏的聲音,如聞百鳥鳴唱一般,讓人心神舒緩。一群系着薄披風的女孩子映入眼簾,色彩明麗的春衫襯着她們嬌豔的臉龐,湊在一處,勝過滿園百花。
裴芷因領着少女們一起向來人行禮,“拜見郡主、楊大人。”
賀靈朝掌心向上擡起,微笑:“諸位好。”
“郡主,就由這些年輕人們陪着你登矜山罷。”楊語鹹一雙眼快眯成了一條縫,扶着腰帶一手向前,“我等老骨頭就暫居山下。”
裴芷因上前兩步,“郡主,請。”
“六小姐。”賀靈朝颔首,随她走上山道。
女孩子們紛紛跟上去,衆星拱月般,你一言我一語地同賀靈朝搭起話來。
“郡主,您為什麼要戴面具?”
“是呀是呀,聽說您是為了在戰場上吓唬敵人,這是真的嗎?”
“不對,我聽說的是郡主受過傷,留了疤。”
裴芷因趕緊出聲:“小五!”
“沒事。”賀靈朝聲調和軟,“這位小姐說得對,确是因為疤痕醜陋吓人,才戴了面具遮上。”
“啊,郡主對不起。”那個女孩子趕緊道歉,“郡主眉眼如此好看,真是可惜了。”
“……”裴芷因忍不住扶額,這姑娘真是缺心眼。她緊張地看着賀靈朝,生怕她不悅。
後者卻彎起嘴角,“受傷乃是兵者常事,不必為我感到惋惜。”
又有女孩子湊上來問:“郡主,聽說您曾夜裡奔襲五百裡,冒着嚴寒取七十西涼人首級,真的假的?太勇猛了!”
女孩子距賀靈朝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賀靈朝快走一步拉開,“半真半假,仙慈關外的戈壁,夜裡能呵氣成冰,哪能輕易奔襲五百裡。”
女孩子們頓時一片驚呼。
楊語鹹看着一群花兒叽叽喳喳向山上去,問大管家,“那邊可安排好了?”
“大人放心,諸位公子們從另一處登山,最終兩邊會在春風化雨亭彙合。”
他滿意地撚須點頭,轉身向各家老爺們,“諸位,咱們也臨湖踏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