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零落的衣袍徹底散開,浮蕩在清淺的潭水裡。葉灼肩背抵着淺灘上粗糙堅硬的卵石,但疼痛的觸覺仿佛已經被推到很遙遠的地方。
混亂。
唯有波濤拍岸的聲音維系着一線飄搖不定的清明。直到月沉東山,毒性漸散,方知今夕何夕。
葉灼下意識裡第一個念頭是,劍在哪裡?
神念既動,靈劍受召而來,從遠處飛至他手中。
手指觸及劍身,葉灼方覺一絲安穩。然而下一刻手中靈劍便被人奪走,離淵的手握回他手腕壓在身側,在他耳畔冷聲道:“把它放下。”
葉灼不滿擡眼。
憑什麼?
熹微的晨光裡,他的目光正撞進一雙暗金色的眼瞳。
竟是一雙豎瞳。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葉灼刹那警戒。
“把劍還給我。”他說,“不拿劍怎麼比過?”
“比過?”那人擡起他的下颌,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蓦地,葉灼心中升起被獸類注視的直覺。
“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力氣比過?我說過了,等你好了,我會再來。”離淵靠近他耳畔,“别急,我為你而來。該算的賬都會一一算過,絕無遺漏。”
葉灼手指在身側摸索劍身,離淵反按他,拉扯間葉灼感知到熟悉氣息,反手要握劍柄——
他的意識忽然空白了一瞬。
一聲冷笑在耳畔響起。離淵看着他:“想要你的劍,抓我手腕做什麼?”
斷續的記憶忽然連成一線,看着那雙暗金的豎瞳,這人說過的幾句話閃電般在葉灼腦海回掠。
“……你的劍?”
“這是我的信香。”
“葉灼,你真不記不起我是誰?”
“十年前……”
“我為你而來,該算的賬都會一一算過,絕無遺漏。”
目光緩緩僵了下來。
一股寒意霎時自身體深處升起,葉灼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不僅是因為這雙似曾相識的眼。
還因為握住離淵手腕的那一刻他驚覺,身上這人的靈力、氣息……竟和自己的靈劍一模一樣。
而他的劍,是由龍鱗所煉。
十年前。
十年前——
他在東海之畔,生生拔下了一條龍的心口逆鱗,作為本命劍的主材。
龍生來有一逆鱗,他人不得觸。觸之,便是生死仇恨。
面對此情此景,葉灼閉上眼,偏過頭去。
周圍信香還未散去,此刻,竟似又濃烈了幾分。
葉灼的神念再度灼熱昏沉起來。
發絲相纏,似乎感受到他的變化,那條龍低下頭,略帶嘲弄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想起來了?”
“……尚未。”
月沉日升,轉眼間天色已晚,夕陽在蒼山雪脊上映出熠熠金輝。
微雪宮獨坐蒼山,各峰之間相隔甚遠,東南方乃是一座危崖,崖頂有巨石,上刻“天意憐幽草”五字。
崖上有古拙竹舍數間,是宮主微生弦素日清修之地。
幽草崖上少有人走動,唯有兩個小道童在檐下悄聲私語。
“數數日子,再過半年,道長這死關就能出來了罷。”
“興許吧,真是無聊死了。”
“近日有上清山的客人來呢。主峰一直沒動靜,會不會有事?”
“左右葉二宮主在。那可是‘天下第一劍’呢。”
“咦……道長好像……動彈了?”
屋内,靜室之中。
一名眉目溫雅秀逸的年輕道人于太極陣中靜坐。他身着雪白一色的道袍,唯有領口、袖邊露出明紅内襯,身畔擱一樸素木劍,劍柄镌刻“晚晴”二字。
此時,他手指掐訣,似在推算什麼。
“桃花現,紅鸾出,流年引動。”但見這道人微蹙眉,輕聲自語,“他身上竟透出此卦?怎會……”
話未畢,一口鮮血咳出,沾紅大片衣襟。
吱呀一聲,竹舍門開。看着緩緩步出的道人身影,兩個小道童面面相觑,眼裡全是恐懼和震驚。
“道長……這、這、你怎麼敢……提前出死關啊……”
死關之“死”,正因閉關途中不可有絲毫停頓,不可心存二念,更不可提前出關。
否則,必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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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灼醒了。
看天色,這是第二天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