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和平把腦袋緊緊貼在牆上,像是要用力鑽進牆體裡,隻露出一個弓起的背朝着床外,不停地神經質地發着抖。
沈麒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顫動的背影,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個古怪的笑容,把旁邊張雲傑看得牙根發癢,手裡的警棍不自覺地慢慢提了起來。
不料,他接下來說的一句話,直接把張雲傑吓了個激靈。
隻聽沈麒淡淡地說:“不對,劉榮生,你應該是瘦了不少。”
他的聲音清朗,雖然音量不高,但一字一字十分清晰,周圍所有人都聽清楚了,頓時整個房間鴉雀無聲,張紅玉用手捂住嘴,克制不住地哭起來。
床上的盧和平卻瞬間停止了抖動,像是石化般僵硬。
“劉榮生?”有人嘟囔了一句,“啥意思,我咋聽不懂?”
沈麒轉過身對着同樣呆若木雞的方舯招招手:“來,今天咱們給大家變個戲法——大變活人!”
方舯滿臉雲裡霧裡,還是順從地走上前。
張雲傑緊張地看着他們倆,心裡想要制止,卻不知為何渾身發軟,身後的民警們見他這樣,也猶豫不決起來,他們上前幾步,包抄在身後,警覺地盯着兩人。
沈麒和方舯一左一右站在床邊,對着依舊抱頭蜷縮的盧和平,沈麒指着他問方舯:“你仔細看看,和上次看到人相比有什麼不同?”
其實方舯從頭到尾隻見過盧和平一眼,還是偷摸進來的時候匆忙打了個照面,依稀地覺得就是個頭發蓬亂面容憔悴的瘦高個男人,哪有什麼具體的印象。
他瞪着床上的人,絞盡腦汁地回憶那天的情形,嘴裡支支吾吾地說:“哦……那個……确實……好像胖了……”腦中靈光一現,竟然發現了問題,相對于之前的匆匆一瞥的印象,這個“盧和平”明顯骨骼粗壯,頭形圓大,更重要的頭發太長了,雖然是同樣的蓬頭垢面,但上次見到的盧和平頭發長度隻到耳旁,而眼前這個人的頭發已經披垂到肩上。
“唉啊。”他跳手跳腳地蹦起來,“這才幾天啊,他的頭發……”
還沒說完,床上的人猛地擡起頭,一雙明亮的眼透過糾結混亂的發絲惡毒地投在他臉上,然後他雙手撐住床面,像隻野兔般,靈活地從床上竄了下來,飛速朝着門口奔去。
一切變化隻在幾秒之間,張雲傑和方舯都沒反應過來,隻有沈麒早有準備,那人的雙腳才沾地,他就輪起胳膊,用力朝着對方的後背砸了過去。
那人反應極其靈敏,眼角瞟到他的動作,忙低頭矮身避開,依舊被沈麒的指尖抽到,他絲毫不在乎,忍住痛拼命往外跑。
可惜,房間裡烏鴉鴉的都是人,哪那麼容易鑽出去,民警們當先擋住去路,五六隻手揪向他身上,然而他被使了個金蟬脫殼,掙脫掉身上的外套繼續往人縫裡鑽,不過還是就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吃瓜群衆七手八腳地攔住了。
大家擰着胳膊把人扯到房間當中,撩起頭發掐着脖子把臉朝上仰。
“劉榮生!真的是劉榮生!他不是死了嗎?!”周圍看清楚的人紛紛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驚呼起來。
門口又是一聲嘩然,原來是張紅玉掉頭跑了出去,可惜她慌不擇路,在門口被門檻絆了一跤,撲倒在地,剛爬起來,就被門口看熱鬧的村民又推了回來。
“跑什麼啊?”大家瞧出不對頭,紛紛追問,“你男人到哪裡去了?”
張紅玉無言以對,雙手捂住臉,癱軟坐在地上。
雖然沒找到屍體,但有了劉榮生這個死而複生的人,派出所就不算白跑一趟,眼看大家越來越激動,大家把劉榮生和張紅玉圍在當中,另三個民警押着沈麒和方舯,大部隊撤離了盧和平的家。
震驚的村民們在車後跟了很久,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一個死人怎麼就活過來了,還有人跑去通知了劉榮生的老婆,可惜當她趕到時,派出所的車子已經駛遠了。
案情出現了重大轉機,所有人都歡天喜地,所長親自坐陣,命令張貴華、張雲傑他們秉燈夜審。
派出所最大的審訊室裡,雪白的燈光打在劉榮生的臉上,顯得格外的疲憊。
看得出這是個精明的男人,一雙眼睛雖然布滿血絲,依舊靈活而犀利,帶着種莫名的寒氣,冷冷地與對面的民警對視。
張雲傑先去廁所獨自呆了一會兒,剛才走進派出所的時候,所長帶着幾個民警候在樓下,對迎面走來的張雲傑視而不見,看着他身後的張貴華開口就是一句:“這段日子辛苦了,這下總算有了進展突破性的進展。”
聽到這話,張雲傑滿面春風立刻停滞,心裡一沉,明白自己造次了,張貴華學曆高,有人脈背景,始終是所裡的重要培養對象,而自己隻是個負責踩背上位的配角,于是把頭一低,腳步馬上緩了下去,好讓身邊的張貴華走到前面去。
想不到,張貴華也立刻停下腳步,同時把手往張雲傑身上一指,說:“這個案子始終是我們兩個一齊辦的,雲傑也是主要辦案人。”
所長眼中透出一絲詫異與不解,臉上依舊笑容不變,說:“是啊是啊,你們都辛苦了,接下來的工作思路很重要,能不能盡快破案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了,都去好好準備一下,等會由你們倆審劉榮生。”
站在廁所的玻璃鏡前,回想到剛才這一幕,張雲傑慢慢地用手指撫着自己翹起的幾根頭發,心裡萬般感慨。
張貴華在審訊時等張雲傑,見他終于走了進來,松了口氣,一手拉開身旁的椅子,同時眼睛往對面牆上的鏡子瞟過去。
張雲傑馬上意識到所長和同事們正隔着這面單向透視玻璃看着自己,于是打起精神,向張貴華遞了個“我明白,一定好好幹”的眼神,兩人會心一笑。
可惜,天不随人願,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内,無論兩個如何的逼問,劉榮生始終一言不發,裝聾作啞。
張雲傑和張貴華說得口幹舌燥,如同對着牆壁練口,漸漸心浮氣燥起來,要不是礙着所長和同事在隔壁看着,幾乎想動手了。
還是張貴華先放棄了,說:“今天先審到這裡吧,劉榮生你要想清楚,拒不交待是沒有用的,雖然我們已經排除了那具屍體是盧和平的可能性,但屍體身上有你失蹤當天穿的衣服,既然你無法說明自己在案發時間的去處,就是重大作案嫌疑人。還有,盧和平是死是活,人在哪裡,隻有你和張紅玉兩個人最清楚,你不說,她也會說!我就不信她比你還能扛。”
話剛說完,劉榮生突然擡起頭,兇狠地看了他一眼,張貴華一呆,隻覺得他這眼神像刀子,令人心驚肉跳。
張雲傑早就想抽他了,立刻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榮生慢慢地把目光移到他身上,這回輪到張雲傑一愣,出于一種職業本能,他意識到男人身上有殺氣。
這樣眼神兇惡的人,絕對是不是善類!
張貴華怕張雲傑控制不住情緒,忙一扯他的衣角,示意出去說話,兩人起身收拾了東西,機械地走出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