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挖掘現場不斷有各種文物殘片被清理而出,沈麒的工作卻漸漸懈怠了下來,尤其是T98号探方清理完畢後,他卻像是突然沒了興趣,把手上的細活交給勞工之後,自己坐在旁邊發呆。
方舯好心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勸道:“别灰心,本來就沒準備能挖出個馬王堆。”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對這個洞期待很大?你是不是覺得下面有很多寶貝?”
沈麒接過水,不知道怎麼向他解釋雖然馬王堆漢墓曾被評為世界十大古墓稀世珍寶之一,但其在中國考古界的意義與價值未必比得上一堆破破爛爛的殷墟甲骨文,更無法超越一隻北京猿人頭蓋骨化石。
他想了想說:“你眼裡的這些冰冷的石頭和碎片,在我眼裡,全是古物,也就是曆史殘留。它在曆史研究中起着重要的承下啟下的作用,以實物證明存在,可以彌補現存史料中的許多空缺。”
方舯一拍腦袋說:“我明白我明白,說寶貝就低俗了,應該說文物是不是,那你這次有沒有找到可以證明曆史的重要的文物呢?”
沈麒搖搖頭。
收工回宿舍的時候方舯見沈麒始終打不起精神,便去和賈媚麗聊天:“現場工作不順利嗎?看起來沈老師不大高興啊。”
賈媚麗輕笑一聲,以過來的人姿态解釋說:“新手全都這樣,總覺得自己不是凡夫俗子,一鏟子下去就能挖出點什麼,運氣好還能刷新一下曆史記錄。事實上安縣自從出土第一塊甲骨之後,盜墓極其猖獗,早就十室九空,我們早習慣了空跑的感覺。再說,如果洞裡真有什麼好東西,郭隊會舍得跑去競标新項目?姜還是老的辣,人家心裡透亮,就他死心眼。”
他們說話的時候,蔣小雅避得遠遠的,其實方舯本來第一個想問的人是她,可是見她刻意地拉着一個勞工說話,明顯不想搭理自己,隻好和賈媚麗聊起來。
賈媚麗說:“方老師我其實挺羨慕你,同樣是野外工作者,你的時間太充裕了,出來這麼久也沒人找,我要是你,就去搞兼職賺錢了。”
方舯假裝聽不出她話裡的嘲諷味道,笑了笑說:“其實你們挖不到東西,我也挺失望的。”
“哦?”賈媚麗半信半疑,“難道你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麼期待嗎?”
方舯認真說:“我特别希望你們能挖出一具古屍。”
賈媚麗詫異說,“唉呀呀,看不出你對死人有癖好啊?”
方舯擺手說:“不不不,重點不是屍體,而是我聽說有一種專吃屍體皮的皮蠹,十分罕見,隻能在幹屍身上發現。”
賈媚麗瞪圓了眼睛:“你想在古屍身上抓蟲子?”
“是啊。”方舯興奮得連連搓手,“皮蠹的英文名稱是dermestid,來自希臘語,意思是“皮”,聽說它們在吃屍體皮的時候,‘起喳起喳’,聲音别提有多……”
話還沒說完,賈媚麗摸着胸口快步逃走:“方老師你還是去找沈麒聊天吧。”
回到宿舍,洗完澡後,離吃飯還有刻把鐘的時間,方舯照例先去隔壁沈麒溜一圈,反正門栓已經被他踢壞,形同擺設,用力一推就松開了。
沈麒最近也沒那麼讨厭他,見他飄飄然地走進來,慢慢放下手上的東西。
方舯已經看清楚那東西是他從季保輝家裡要來的骨頭,不由皺眉:“不就是豬骨頭嗎?有什麼好看的?”
沈麒說:“這不是你的專業,怪不得你看不出來。”
方舯被他觸動拗筋,走上前把那塊骨頭拿在手裡,慢慢地細看,邊看邊說:“雖然我不是研究動物的,這一部分肯定是豬的吻部,這裡是牙齒部位,不過,吻部太粗壯了,這豬生前估計挺能拱食的,必定是豬王。”
沈麒終于被他逗笑了,“胡說八道,什麼豬王!這是古代的野豬。”
“啊?”方舯傻了眼。
“所以我說這不是你的專業。在古代,豬被稱為‘豕’,而‘家’這個字,從甲骨文到金文,再到楷書,都是房子下面有一隻豬的象形,意指馴養生豬的穩定居所。到了後來,才引申為我們今天‘家’的含義。因為在古代,豬是人類主要的肉食來源,可以說整部人類發展史,是和豬的馴養史并列同行的,所以在考古學中,每次挖到豬骨,能成為判斷年代的重要依據。”
看着方舯似懂非懂的樣子,沈麒的手慢慢撫過骨頭上突出的部位:“要知道一隻豬從野豬變為家豬,它的生活狀況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野外覓食的時候,因為拱土、搏鬥的需要,吻部必須進化得特别長,頭部特别大,幾乎占到整個身體長度的三分之一,或更長。而家豬由于長期被投喂,體型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安逸的圈養環境造成家豬下颌骨、頭骨和淚骨較短,犬齒退化,鼻部上移,頰部凹陷,面部加寬,後驅加長、體幅變寬,大腹便便。當然,從豬骨上我們看不出腹圍大小,所以,區分家豬和野豬最直接的依據就是看吻部的長短。”
“太厲害了,僅憑着一個殘缺不全的吻部,就看出這個是野豬?”方舯搓起了手,又是興奮又是佩服。
“不僅僅是吻部。”沈麒手指指着骨上某處,“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判斷,在進化過程中,豬牙齒的遺傳特征最穩定,尺寸大小不會在短期内發生變化,而下颌骨縮小的速率則快多了。牙齒數量不變,空間變小,自然會發生齒列扭曲的情況,如果在某個遺址中發現豬牙是擠在一起的,說明這隻豬正處在被馴化的過程當中。”
方舯猛地一拍腦袋:“這就有問題了,季保輝家裡怎麼會有野豬的骨頭呢?難道這些骨頭根本不是他四處收集來的,他就是個盜墓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