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老爺不必相送了,我會把六姑娘安全送到臨京。”江嬷嬷對着晏峰客氣地笑了笑,目光淡淡地從一旁的魏氏和她的一雙子女身上劃過。
無論晏峰心裡再如何忐忑,此時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看得晏绾心裡發笑。
他雙手抱拳,“嬷嬷慢走。”
習珏冷着一張臉替晏绾主仆二人掀開簾子,待她們矮身進入後,面無表情地抱着劍坐在車夫身邊。
車夫盡力忽視身邊的冷氣,猛地一甩鞭子,那馬匹揚蹄嘶鳴一聲,嘟嘟哒哒地朝前快步跑去,車轱辘也跟着吱嘎一聲轉了起來。
從南杭到臨京,走得慢些也就是三四日的車馬行程,隻不過兩地間多是崎岖山路,颠簸不平且少有人煙。
眼下已至年關,雪越下越大,輪毂時常深陷在積雪中,馬車行進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放緩了。
紮在深山中行進一整日,天色黑了,便就地休息,天還未亮就繼續啟程,若不是顧及晏绾體弱多病,隻怕還要更抓緊些。
出山後又走了半日,總算在半途瞧見炊煙袅袅的村落。
天空是一望無盡的鉛色,隻在東邊的地平線上有暈黃的一片,大地上的村莊炊煙袅袅,偶爾還聽得幾聲犬吠。
高聳古舊的門樓後,是散散落落的矮屋,伏在地上,像一隻又一隻湊在一起的甲蟲。
馬車很快進了村子,許多村民站在門口好奇地張望,青荷輕輕地掀起車簾的一角,“姑娘,這荒無人煙的所在怎地還會有聚落?倒也是稀奇。”
晏绾從青荷掀起的車簾往外瞧,看了會突然開口道,“桃枝,取地圖來。”
桃枝依言從箱奁裡掏出圖卷,鋪在案上,用青玉白牡丹鎮紙壓着。
晏绾伸出指尖,輕輕在地圖上滑過,根據行路的日子推算,車隊剛出九龍山,現在應該靠近臨京西南部,她的手指慢慢停在兩個大字上:定州。
定州,地處南杭與臨京之間,原先也是臨京的一部分,後因自然環境惡劣,多瘴氣而荒廢,如今空置在兩地間,無人問津。
晏绾還納悶,這一路實在太過順利,魏氏母女并不像這樣隐忍的人,估計接下來最有可能遇險的就是在這窮鄉僻壤裡頭了。
此處離南杭、臨京兩地都各有一段距離,卻是落腳唯一的去處,若真是在這出了什麼事,那可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見姑娘盯着地圖出神,青荷也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她試探地問道:“是不是此處有什麼不妥?可要告知江嬷嬷?”
桃枝也皺着眉頭,生怕姑娘一時不察,誤入了賊窩。
“不必。”晏绾整整衣袍,馬車的速度漸漸放緩,應該快到了。
桃枝與青荷的小臉都嚴肅起來,緊緊地盯着簾帳處瞧,看得晏绾心裡發笑,寬慰道:“既來之則安之,無妨。”
随着一聲長籲,馬車停了下來。
習珏撩開簾帳,目光徑直落在少女身上,這才發現她的雙眼有些泛紅,剛打完哈欠後的眼睛像是暈了水,濕漉漉的。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移開目光,“姑娘下車吧。”
青荷幫她系好灰色的銀鼠毛大氅,然後憂心忡忡地攙着她下了馬車,忍不住出聲,“姑娘您慢些......”
晏绾站定後擡起頭,入目的是一家不大的客棧,門匾破舊,題着“迎客樓”三字,結了蛛網,厚重的木門緊閉着,隻餘檐下兩盞紅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多少有些詭異的蕭瑟。
江嬷嬷從前頭的馬車裡鑽出來,有些不好意思,“途中便隻有這處村落能夠歇腳,條件差些,還望姑娘不要介意。”
話音剛落,木門從裡頭拉開,出來應門的是一個衣着還算體面的男子,生着闊大的黃獅子臉,粗頸項上環着一圈又一圈的印痕,不論是前面是後面,看着都像個碩大的發面饅頭。
年紀不過三十出頭,一條條橫肉卻向下挂着,把一雙小眼睛也往下拖着,眼下兩片浮腫的青黑,想來這就是客棧的掌櫃了。
馮松看到外頭的來人有些發愣,在得知身份來意後忙不疊地點頭哈腰将人請入客棧内,說話間眼神飄忽,露出發黃的兩排歪牙來,唾沫四濺,“貴人們裡頭請。”
行經樓前院落,晏绾不經意地往側邊看去,隻見一紫衫少女正坐在小破闆凳上浣洗衣物,窄窄的微尖的鵝蛋臉,前劉海齊眉毛,挽着兩隻圓髻,一邊一個,腦袋低低垂着,佝偻着身子,木然極了,似乎對一行人的到來無動于衷。
粗布麻衣的袖子被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橫縱交錯的疤痕,有的像是剛添的新傷,有的早已成粗糙的凸起,蜿蜒在白皙的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