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若是安安分分的,我也會依着過去的規矩,年節該給的,一分都不會少,”她道,“你們若是貪心,那我們就斷親。舜城甯氏自成一家,我不會回去祭祖,也不會與你們來往。”
“至于我嫁入孟家,”甯楚檀站在孟浩軒的身邊,“這位是孟家人,我喊一聲堂兄。”
孟家的态度,便就在此。
她與五叔爺對視。
五叔爺臉色鐵青,他的手揚了揚,卻看着站在甯楚檀身邊站着的孟浩軒,硬生生又收回了手,咬牙切齒道:“好......好!”
“斷親?這話你說得,可真敢做得?”
五叔爺咄咄逼人,她看着五叔爺眼神狠厲,心中知道他在逼她。如此逼她,不過是看她一介女兒身,覺得她剛剛所言都是在吓唬人。
況且,爺爺頭七之後就會出殡,若是此刻斷親,出殡之際,确實難看。
甯楚檀咬着牙,卻也明白一步退,步步退,爺爺也不會希望看到那等局面的。
“若是五老太爺有意,那明日便可登報斷交,而後拍電報回老家,開祠堂斷親。”她的背脊挺直,眉眼間是倔強。
五叔爺以為甯楚檀會服軟,卻不曾想對方如此強硬。他心頭怒意勃發,陡然轉身,朝着靈堂後頭的明瑞撲去,嚎着:“三少爺,這家還得是你做主,你倒是說說......”
他走得太急,後頭的人跟得也急,不知道是誰絆了一腳,五叔爺站不穩,竟是撞到了桌上,将那靈牌撞到了地上。
嘭的一聲,靈牌缺了一角。
三少爺明瑞驚聲:“爺爺!”
他淚眼含怒,推開圍過來的衆人,将碎了一角的靈牌抱進懷裡。站在一旁的衛兵舉槍,對準了混亂的人群。
吵嚷,喧嚣,鬧作了一團。
甯楚檀看着屋子裡鬧得不成樣子,她咬着牙,雙眸泛着些許淡淡的血絲,隻覺得肺腑間有一團火在燃燒,牙關咬得緊,在桌上的香爐摔到地上的時候,她摸出藏着的勃朗甯手/槍。
砰——
槍響,人靜。
甯楚檀沙啞着嗓子:“管家,把他們趕出去!待會兒就去尋報館,登刊斷交。”
“不孝子孫!”
“這丫頭,歹毒!”
“最毒婦人心呐。”
“......”
吵雜的咒罵聲喋喋傳來。
她最後也隻是看了一眼孟浩軒:“堂兄,勞駕。”
孟浩軒揮了揮手:“送客。”
在十來杆槍管的逼迫之下,雜亂的人群被推搡出了甯府大門。
靈堂上又恢複了安靜。
“槍很漂亮。”孟浩軒道。
甯楚檀扯了扯唇角,擠出一抹僵硬而又難看的笑:“今日,多謝孟參事。”
事畢,便就換了稱呼。
倒是能屈能伸。
孟浩軒也看得出甯楚檀隐匿在柔美面容下的不甘,他不在意地一笑:“都是一家人。”
這句話,相較于之前,說得更加真心。
“孟某就不打擾了。”他拱了拱手,“這隊衛兵留在甯府,是叔父的意思。”
留着人在甯府,不是監視,是保護。
甯楚檀道了謝,就讓管家送了人出去。
她從明瑞的手中接過爺爺的靈牌,輕輕摸了摸那一塊缺角,小心翼翼地将牌位擺上了桌子。地上的香爐已經讓佩姨收拾幹淨了。
“明瑞,你先下去睡一會,待會兒來守靈。”她囑咐。
明瑞眼下的青黛可以看出這兩日應當是休息不好的,今日又驚又吓的,還是先讓人下去緩一緩,而她也想要一個人靜靜。
“大姐......”明瑞哽咽。
佩姨伸手搭着明瑞的肩膀,小聲道:“三少爺,讓大小姐一個人待會兒。”
身後的腳步漸行漸遠。
甯楚檀這才松了氣,挺直的腰闆略顯佝偻,她慢慢蹲下來,而後跪在了牌位前,俯身叩首。
細細的嗚咽聲傳出。悶悶的,鈍鈍的。
外頭的亮光慢慢淡去,而後是染上了些許暗色,靈堂裡再無人來。
她孤零零地伏在地上,眼中的淚水浸透了冰涼的石闆,點點滴滴,及至最後,再哭不出。腦子很沉,從骨子裡散發出一股疲累與冷意,屋子裡有風來回,涼飕飕的,石闆也是冰冷的。
甯楚檀跪得頭暈腦脹,跪得發顫。
憤怒,悲傷,愧疚......交錯着在心頭發酵。
身後,有腳步悄然而至。
她依舊跪着,并未起身,不想,亦無力。
腳步停在了她身邊,腳下的影子籠罩住她,好似給了她一絲溫暖。
“楚檀。”顧屹安蹲下來,輕喚。
她的腦子暈眩得厲害,維持這般的姿勢,情緒又太過激動,是缺氧的症狀。她聽得模糊,但是那熟悉的聲音入了耳,哭不出的淚水又掉了下來。
“不能這樣跪着,會難受。”他的聲音輕輕柔柔的。
“很難受。”她嘶啞回道。
說的是身體上的難受,也是心裡的難受。
顧屹安小心翼翼地扶着甯楚檀起來,他身上帶着很淡的酒香以及淺淺的苦澀藥材味。甯楚檀缺氧,腦子暈眩,跪不住,整個人都被他攬進了懷裡。
甯楚檀身上冰涼涼的,一點一點地打着顫。他脫了西服外套,遮蓋住她的身子,而後動作輕柔地将人抱起,走去了卧房。
他走上樓的時候,看着卧室門口站着的佩姨,微點了點頭。
佩姨并未回應,隻是等人進了房,虛掩住了房門。
人是她放進來,卧室也是她指點的。而她就站在門口。
他将甯楚檀放置在床榻上,又開了床頭燈。桌架旁放着溫水和毛巾。
甯楚檀看着他擰了毛巾,回到床榻邊,溫熱的毛巾包住自己的手。
“爺爺......”她的眼淚簌簌落下,委屈和難受都哽在了喉嚨間,怎麼都說不出。
他将人抱住,伸手輕輕地撫着她的後背,冰涼的淚水順着他的脖頸滑落下來。
她伸手回抱,抽噎着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