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檀蹙眉:“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你查明白了嗎?報仇了嗎?”
顧屹安聽得這話,隻是笑了笑:“談何容易。”
他面上的神情不變,淡然解釋着,方家不是小門小戶,而是頗有根基的望族,一遭覆滅,這背後牽扯的人何其多。況且,這種不死不休的局面,隻怕裡頭攪和着水深不可測。
所以,他的娘親從未想過複仇,也未曾想過查出背後真相,她所求,不過是讓他好好活下去。
他的過往,一點點地展現在她的面前,或許不是全部,但已經足夠她了解了。
顧屹安停了下來,說到這兒,也就不想再繼續講了。
他靠着床坐着,目光柔和。
她想,他說與她談一談,應該是現在開始。
“你對孟錦川感覺如何?”他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
孟少爺?他要談的是孟家?甯楚檀心頭一落,不明不白的失望浮了上來:“孟家家風嚴謹,孟少爺雖然有些少爺脾氣,不過人品不錯。”
孟家是老牌政壇世家,底蘊深厚。爺爺很滿意,父親也很滿意,或許,回去後她很快就會和孟錦川訂婚了。
想到訂婚,甯楚檀的心頭蓦然升騰起一絲茫然。
她垂着頭,修長白皙的脖頸在昏黃的壁燈下,顯現出一抹婀娜風情。柔順的發乖巧地垂在她的一側,烏黑有光澤,青絲散亂,也擾亂了他的神思。
他與她,生死與共,親昵相處,又如何稱得上清清白白。
當然,他也不想同她清白了。
顧屹安将手邊的‘金龜子’拿了出來,他摩挲着,少許,擡手拂過她落下的碎發。
他的手遮擋住了光線,有一瞬的昏暗,甯楚檀側目,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自己面頰邊的發絲,轉眼,她的手落入了他的掌間。
顧屹安的手是溫熱着,點點滴滴的熱度從他的掌心傳入她的手中,令她整個人都灼燒起來。
她輕咬唇,心跳得厲害。
他背對着壁燈,面上的神情在暗影間看得不真切,朦朦胧胧的,好似霧裡看花:“你落海時,我就想着,該跟着你。”
他說着話,将那一枚‘金龜子’放入她的掌心,握緊她的手:“這一枚‘金龜子’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我将它送給你,可好?”
屋子裡太安靜了,靜得隻能聽到他們兩人的呼吸聲。
還有窗外的海浪聲,一頓一頓地拍打着遊輪,波浪湧動,浪花一朵朵,不隻是拍打在遊輪上,也激蕩在她的心坎間。
四目相對。
“你,”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什麼意思?”
“不要與他訂婚,同我訂婚,可好?”他坦然。
話語在甯楚檀的耳邊炸開,她心頭惶然,卻又隐秘着喜悅,手中握着冰涼的‘金龜子’,很快那冰涼涼的‘金龜子’也有了溫度,熱乎乎的。
“三爺的美人,可還在?”她說的是傳聞中的擇良家而待的玫瑰。
顧屹安淺笑:“那是大嫂。”
玫瑰并不是他的,當年是替張遠輝背了鍋,也算是成人之美。
“三爺對江大小姐,又是如何看待的?”
他歎聲:“那是妹妹。”
舜城的謠言,确是謠言。江雁北從來就不曾真心實意地想過将女兒嫁給他,他不過是一枚棋子,或者說是江雁北手邊好用的一條狗。
他不曾離開,自然有他的理由。
圍繞在他身邊的桃色傳聞,不過是捕風捉影,亦或是有心人的美人計,他懶得解釋,也不需要解釋,不過如今在心愛的姑娘面前,自然是要說個明白。
“方家家風甚嚴。女子是國之母,家之婦,人之妻。方家子孫,不得輕賤女子,不得狎戲女子,亦不得欺辱女子。”他的字字句句裡盡是誠懇,“楚檀,我的過往,捧場做戲有之,美人心計有之,但從不曾逾矩。”
她明白,若不然,‘玉面閻羅’的名聲那般兇惡,又怎麼還能引得諸多女子傾心愛慕?
甯楚檀垂着眼。
顧屹安見她不言語,又道:“甯老太爺那兒,我來說服。”
聞言,她擡頭。
她的顧慮在甯家,他知道。千難萬阻,他似乎都替她擋住了。
“你若為難,這事兒就當我沒說過,”顧屹安停了一瞬,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心中歡喜,便就順心而行。”
他一身孑然,一路坎坷,難得遇上這麼一個入了心的女孩,若是依着理性考慮,本不該将她拖入,可是這世間情事,哪兒有那麼多的理智。茕茕孑立,也容他放縱一遭。
甯楚檀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很響,怦怦的,她的手握着‘金龜子’,而他的手包着她的手,在等着她回應。她想着,他手上的溫度很高,一定是又燒上來了。也或許傳染了她,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燙。
滾燙的溫度,讓她覺得整個人都綿軟起來,她軟綿綿地喃喃回道:“好。”
她應了。
顧屹安眉眼亮堂,眼裡的笑意滿溢而出,令她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來。
兩人相視而笑,傻乎乎的,不言不語,隻是看着對方笑。
片刻,甯楚檀收了手,面上難掩绯紅地轉身躺了下去,她縮進被窩裡,背對着顧屹安,悶聲道:“我困了。”
“好的,我去關燈。”
輕微的啪嗒聲,燈關上了。
屋子裡黑漆漆的,他就躺在她的身邊,呼吸平穩,兩人分明還隔着兩拳的距離,可是她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
沒有人說話。
他說,回去後不要與孟少爺訂婚。他還說,同他訂婚。她後知後覺地思忖,他是不是早就傾心于她了?她想不到,他的一腔相思,竟會因她而起。
也不對,她這麼好,他會喜歡她,很正常的。她傲嬌地想着。
想着想着,便就入了夢。
夢裡是一片喜字,是當時斷開的夢境。她坐在喜房裡,周邊紅彤彤的,似乎還能聽到喜房外的喜炮聲,她蓋着紅蓋頭,什麼都看不清。
腳步聲陣陣,她的心跳得飛快。
可是很快,腳步聲又聽不到了。她伸手,想要将遮擋住自己視線的紅蓋頭扯掉,手伸起,才握住紅蓋頭的一角,一隻手便就包裹住了她的手。
那隻手,溫溫熱熱的。
就着她的手,将紅蓋頭扯了下來。眼前的紅驟然褪去,看不清的人影在眼前清晰。
她聽到自己喊了一聲:“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