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檀身子一僵,她沒接上話,将床上的被子攏好,迅速走到顧屹安的身邊。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顧屹安,不由分說地推着人去了床邊,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愣是将人摁進了床榻上,将被衾拉上,攏蓋在他的身上。
“你先睡,我,”她的眼神飄移,“我還不困,看一會兒書再說。”
她疾步回到剛剛桌旁,随手從屋子裡的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坐了下來。書抽得急,甚至都拿反了。
甯楚檀想着,等到他睡了,她就在這椅子上對付一晚。
她翻着書,眼角餘光卻是注意到顧屹安的視線。
他在看她。
她不由得又開始慌了。手下的書随意翻着頁,指甲無意識地細撓着扉頁。
怎麼還不睡呢?他應該很困了。自己是有哪裡不妥帖嗎?衣裳亂了?還是發型亂了?還是坐姿不得體?
顧屹安撐起身子,倚坐在床上。
“你書拿反了。”他的視力很好,一眼就看到那本書倒置了。
“這、我,哦,這是一點看書小習慣。”甯楚檀捏着書,嘴硬而又誠懇地回道。
甯楚檀認真地點點頭:“有助于倒背如流。”
他笑:“倒背如流......《豔紅記》?”
《豔紅記》,一本有名的淫詞豔本,姑且可以稱為房中術的拓展本。
她一怔:“什麼豔......”
低頭一看,她将書翻轉過來,滿頁的藕白嫩紅鑽進眼中,腦中一蒙,血氣上湧。
“不、不是,這個、我......它、這屋子裡怎麼有......”她慌不擇口。
“大抵是之前誰誤留下的。”他替她作了解釋。
他沒發現,對她,總是不忍心。
甯楚檀站起身,将書放置在桌上,讷讷道:“我去洗手間。”
洗水間裡鑲嵌着半身鏡,她看着鏡子,鏡中的少女兩頰暈紅,渾然一副少女懷春的姿态。她伸手捂着面頰,發燙着,低頭接了些水,拍在了臉頰上,想要将滿面的春風拍下去。
隻是腦海中卻是不知不覺地浮起顧屹安倚床闆靠的身影。
她留過學,學的又是西外科,思想上相對而言,是開放的。與男性的交流,對于人體的看法,其實并不會那麼保守。
一本《豔紅記》而已。
況且,他是病人,一名醫生,對自己的病人,害什麼羞?
隻是,他怎麼知道《豔紅記》說的什麼?莫不是他也看過了?
用個‘也’,自然是她私下裡和同學間傳閱過了。
甯楚檀心中懊惱,剛剛不該落荒而逃的,倒是顯得自己心虛了。她一名大夫,看點人體學說,這不是很正常嗎?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出了洗手間。
房間裡的燈,隻剩下小夜燈還亮着。她看向床榻,昏暗的光線下,顧屹安呼吸平穩,他睡着了。
她松了松心神,蹑手蹑腳地回到椅子上,将放置在邊上的毯子抓過來,蜷縮着蓋起來。
毯子上帶着酒精味,應當是先前蹭到了他身上傷口處沾染着的氣味。
這味道,不難聞,很熟悉且安心。
不知不覺間,她就沉入了夢鄉。
平穩的呼吸傳出來,過了少許時間,顧屹安從榻上起來。
他刻意放輕了腳步,走得無聲無息。
行至椅子邊,他看了看蜷縮成一團的甯楚檀,嬌嬌小小的。顧屹安彎腰,将她抱起,肩上的傷口牽扯到,疼痛感是一抽一抽的。
她遭了那般無妄之災,又是槍擊又是落海,已經夠疲憊了,現下她需要的是安安穩穩地在溫暖舒适的床榻上睡一覺。
甯楚檀被輕巧地放到了床榻上。
他給她掩好被子:“晚安,甯醫生。”
顧屹安起身的時候,腦中的暈眩感驟然襲來,他起不來,苦笑着幹脆靠在床邊緩一緩。
好在不是在剛剛抱着人的時候出現這等情況,若不然,将人摔了,可就真是罪過了。他想。
他覺得冷,額上和後背都是虛汗。
甯楚檀伸手抓住他的手,他的掌心裡也是一片濕冷。顧屹安愣了愣,他以為她睡着了。
“把你吵醒了?”他問。
她睜開眼,自顧自地開始往裡挪:“你上來。”
顧屹安沉默,她讓他上榻,與她,同床共枕。
他沒動,甯楚檀甕聲:“床很大。”
足夠他們兩人躺下。
“好。”他應下。
再猶豫,可就是讓小姑娘難堪了。
被窩裡殘留着些許淡淡的香氣,是沐浴後的香皂氣息。暖水袋從被子裡塞到他的懷中,帶着暖意的手指摸到他的手腕。
他沒有躲避。
她在給他診脈。
“你少時是不是大病過或者是受過很重的傷,僥幸逃過一劫,卻沒有好生休養。現下肺脈有疾,是痼疾。”她開口問。
顧屹安安靜地看着天花闆,須臾,低低應了聲:“嗯。”
是一場險死還生的劫難。
“是......什麼?”她遲疑着發問。
甯楚檀擡眸看去,他的側顔很好看,在柔和昏沉的光線下,顯得秀雅柔和。她盯着看了好一會兒。
“少時家中一場變故,娘親被迫帶着我在外流浪。”顧屹安開了口,“挨餓、受凍、被打、逃跑......有一次,與人沖突,被打得厲害,折斷了根肋骨,紮進了肺部......到底我命硬,所以熬了過來。”
他說的,是前朝舊事,卻也是他半生的磨難。
“大抵是那時候留下的病根吧。”他語氣平淡。
屋子裡安靜着。
“睡吧。”顧屹安動了動手,從她的指尖掙開。
他不欲多談。
她垂眸:“嗯。”
“寒濕入體,後半夜你若是不舒服,定要将我喚醒。”她又叮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