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屹安看着前頭越走越快的江雲喬,并不接對方的話頭:“雲喬一個人不安全,你把車開了,跟上,将人安全送回去。”
“所以,三哥是執意要查下去了?”梁興的目光追在江雲喬的身上。
“這就不勞梁七爺操心了。”
梁興今夜與江雲喬同來,怕并不是一個巧合。
“可是義父,不想你繼續查。”他說得直白。
顧屹安眸色深深,話說到這裡,也就能表明這接二連三的案子果真與江家有某種關系,或者應當說是藏匿在命案之中的陳年舊事是江雁北忌憚的。
江雁北不想将往事翻出。
“你這位置,也算是義父給你搭上去的。”梁興露齒一笑,“你總不能忘恩負義。”
“所以?”顧屹安淡漠開口。
梁興停了下來,他歎聲:“三哥,義父會生氣的。”
顧屹安不言不語,邁步往前。
啪嗒——
一聲悶響,是拳掌相撞的聲音。
站在窗子處正打算回身離開的甯楚檀驚呼一聲,她來不及多想,就急匆匆地往下跑。
甯楚檀心跳得很快,她跑得像一隻輕巧的小鹿,隻是太過急促,便就有些不明方向的跌撞。
她迎着夜風沖到了偏門處,隻見顧屹安和梁興跌晃着撞到了停在一旁的車輛上,砰砰的聲音,悶悶地在夜裡響起。
顧屹安的拳頭直擊對方的太陽穴,出拳甚是幹淨利落,卻帶着一股狠厲兇悍。他過去并未同梁興動過手,直到梁興動手的這一刻,他才發現,梁興的功夫同他本人的處事風格截然相反。
梁興出手,狠辣果決。他微一偏頭,身子下俯,避開襲來的拳頭,手下一拂,從腰後側抽出一把匕首。匕首突刺而來,顧屹安避讓慢了一步,左手側手腕處被劃開一道細長狹窄的血口。
不等顧屹安緩上一口氣,兩人便就纏鬥在了一起,貼身肉搏,動作越發迅猛,夾雜着偶爾閃現的匕首鋒芒,彎肘提膝,格鬥撞擊的聲音在夜裡很是刺耳,聽得人心驚膽戰。
尖銳的鋒芒驟然劃破夜幕,紮向顧屹安。
“顧屹安!”
“啪——”
“砰——”
一隻拖鞋砸了過去,砸得不甚準确,堪堪擦過了梁興的肩膀。
而後是一道沉悶的槍響,銀色的子彈撕扯開空氣,撞擊在那柄匕首上,震得人脫了手。
叮的一聲,是匕首落地的聲音。
顧屹安喘了一口氣,他的手扣着梁興的喉骨,擡眼看人,梁興的面頰上有一道血痕,那是子彈劃過的痕迹。
“誰讓你同三哥動手的?”江雲喬去而複返,她的手中握着一柄小巧的掌心雷,那一顆打落匕首的子彈便就是從她的槍中射出的。子彈撞落匕首後,又偏了軌道,劃過了梁興的面頰,拉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聽着江雲喬的聲音,梁興身形一頓,卸下了那一方狠勁,轉換回原先那圓滑輕佻的眉眼,笑吟吟地道:“早就想和三哥切磋一番了。”
顧屹安松了手,他站直身子,鮮血淋漓的左手垂放在身側,神色冷淡:“梁七爺的手腳功夫,不錯。”
甯楚檀跌撞着小跑過來,她下意識地擋在顧屹安的身前,顫聲喝道:“我讓人喊警察了。”
高度緊張的情緒,令她喉頭發緊,半天才喊出這麼一句話。她以為自己此時是厲聲發言,隻是話出了口,才發現聲音裡帶着明顯的顫抖以及微弱。
江雲喬手中的槍沒有放下,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槍口始終對着梁興的要害之處。
“誰讓你對三哥動手的?”她咬牙切齒。
梁興伸手拭去面頰上的血痕,垂眸低語:“就是想同三哥比劃比劃而已。”
“是誰......”江雲喬才不信梁興說的比劃,若是沒人指點,梁興哪裡來的狗膽?
“雲喬。”顧屹安不着痕迹地将甯楚檀掩在身後,他伸手按下江雲喬握着的掌心雷,“把槍收了,小心走火。”
他沒有讓江雲喬繼續問下去。能讓梁興聽令行事的還會有誰?
這個人,江雲喬知道。她今夜來,不就是猜到了會有人動手。
他看向梁興:“送雲喬回去。”
梁興與他對視,半晌,笑了一聲:“是,三哥。”
這一次,江雲喬倒是不曾再多說話,她似乎想到了什麼,低低地道:“對不起,三哥。”
“先回去吧。”
車輛發動,顧屹安目送着車輛遠去。
甯楚檀站在他身後,她見過打架,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就曾見過街邊的鬥毆事件,隻是從沒有一樁令她這般膽戰心驚。
她是一名醫生,見過屍體,也見過鮮血淋漓的傷患。她從未怕過。
可是現下不一樣。
在看到梁興手中的匕首朝着顧屹安揮來的時候,她吓得想要驚聲尖叫。
顧屹安緩步走至甯楚檀的身邊,蒼白的面上,透出一抹擔憂。他蹲了下來,将撿回來的拖鞋放在甯楚檀的腳邊。
“腳上有沒有受傷?”
甯楚檀低着頭,眼前模糊,緩緩吐出一口氣,搖搖頭,她将那隻撿回來的拖鞋穿上,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身上有些發抖。
顧屹安站起身,沉默着解開外套扣子,動作略微不利索地脫了下來,将之搭在她的身上。
甯楚檀沒有動作。
“以後見到這種事兒,要記得躲起來。”
他的衣裳上帶着一絲淺淺的腥甜,将甯楚檀驚醒過來,她忽而伸手環抱住顧屹安,之前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情緒亂成一鍋粥。
淚水浸透他的衣襟。
今晚,她的情緒起伏很大。藥物的影響将她的心防擊碎,接二連三的意外情況讓她喘不過氣。
“沒事了,”顧屹安伸手輕輕撫過她的腦袋,将她圈在懷中,“我好端端的,别怕。”
對于案子,他早就猜到自己要查下去,定然會遇到這般情況的。
梁興是江雁北的人,他的一舉一動,代表着什麼。他很清楚。
他隻是沒想到會讓甯楚檀看到,更想不到甯楚檀會跑下來。想着剛剛她攔在自己身前,他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她竟然想要保護他。
顧屹安的掌心輕拍甯楚檀的後背,低聲道:“外邊涼,我們先回去。”
甯楚檀心中思緒紛亂,但經過這麼一哭,倒也勉強恢複了平靜,不過腦中思緒一轉,忽而想到了剛剛那一抹腥甜的氣息。
她擡頭看向他的左手腕,那裡有血迹。他受傷了。
“劃破一點皮肉,不嚴重。”顧屹安看得出她的擔憂,并不在意地拉了下襯衫衣袖,遮掩住血色。
他很冷靜。這些事,他經曆過很多。
甯楚檀小聲道:“我們回去,我給你處理傷口。”
“嗯。”
兩人回到病房裡,好在這是單人病房,并未有人打擾。進了房,顧屹安便就關上門。
門阖上的時候,甯楚檀突然腳下一軟,跌跪下去。
這是情緒緊繃之後驟然松懈而至的脫力。
顧屹安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在脫力的那一刻,他便伸手一勾,将人打橫抱起,往病床走去。
他手上有傷,這一番動作到底是牽扯到了傷處,讓血色又泅了出來。隻是他臉上神情不變。
燈光清晰地照下來,甯楚檀坐在床上,她扯出顧屹安的衣角:“你的傷。”
“不妨事,”他的聲音溫溫和和的,可以壓低了些許,聽起來更加柔和,落在她耳邊,像棉花糖,讓她安心,“你先喝點水,暖暖身子。”
他手上的傷算不得多麼輕微的皮外傷,血水從傷口處浸出,染透了衣袖,匕首劃得有點深。顧屹安看了一眼,遮掩着将倒好的水放在甯楚檀的手邊。
甯楚檀搖搖頭,她執意要看他的傷口:“不是說讓我替你看病的。”
顧屹安扯了扯唇角,沒想到她還惦念着這事兒,他點了點頭,小聲道:“那你等等。”
他出了病房的門,少許,就提着藥箱回來。
甯楚檀開了藥箱,又将他的衣袖挽上去,顯露出那道猙獰而又狹長的傷口。
她低頭小心地開始處理傷口。
顧屹安看着面前乖巧認真的人,輕笑着;“你先前說讓人喊了警察?”
“是吓唬人的。”她當時急了,隻想着搬出什麼來唬住人。
手上的傷一陣一陣地刺痛,他神情不變:“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就是警察?”
她頓了下,手中包紮的動作有些慌亂,胡亂遮掩着道:“我、我,哦,我包紮好了,你這段時間要小心點,不要扯到了,還有不要碰水。”
“是不是很害怕?”他忽而問道。
甯楚檀沉默,她垂下眼,小聲道:“你不怕嗎?”
他們是想殺人的。
顧屹安伸手握住她的手,那雙手,微顫,微涼,帶着驚駭之下出來的細汗,他找了一張幹淨的帕子,一點點地替她拭去,也拭去沾染在她手上的他的血迹。
“我說過,我得罪過很多人。所以,很多人想要殺我。”他說。
“現在還想替我看病嗎?”
甯楚檀對上他的雙眼,她點了點頭:“嗯。我以後會更精進醫術的。”
顧屹安無奈一笑:“以後急了也别扔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