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沒帶傘的。
兩人沿着小路慌忙往山下跑,在靠近岸邊的地方找到了一處天然的岩石洞,鑽進去避雨。剛進洞,天就跟破了一樣,豆大的雨點往下砸。
雷陣雨給煩悶的夏日帶來一絲清爽。泥土被翻起來的味道彌漫在空中。羅雪在整理頭發的時候悄然打量穆際平。他長相周正,面部平整,側臉的鼻梁挺拔地很優秀,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被摘了下來,一雙修長的手指捏着鏡框架在襯衣下擺擦拭鏡片上的水珠。羅雪鮮有見到穆際平沒有戴眼鏡的樣子,不由看出了神。
“雨不會下太久,頭頂的光已經開始亮了。”穆際平察看外面的天空說道。
羅雪回神,附和道:“噢噢,是的,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我們出來應該帶兩把傘。”
“你還好吧,”穆際平回頭打量羅雪,她的頭發散落下來,挂着幾滴殘留的雨珠,肩膀處淋濕了,但身上的衣裳還好,“冷不冷?”
“我還行,”羅雪處于可以繼續留在這裡一個月的興奮中,她興緻勃勃地說道,“你沒有反悔吧?不會被雨水一淋,捐款的念頭就被澆滅了吧?”
穆際平覺得她問得幼稚:“我看想去像是三分鐘熱情的人嗎?”
羅雪笑道:“當然不是。穆學長是我見過情緒最為穩定的一個人。”
穆際平笑了笑。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羅雪又說。
“什麼?”
“穆學長,你一直都是這樣——嗯……情緒穩定嗎?”
“什麼?”
“我是說——”羅雪索性直白地問出來,“我覺得你挺不同的。我一直都想問你,為什麼要來支教?你好像身上有什麼秘密?”
“哈哈哈,我身上有什麼秘密。”穆際平大笑起來,“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比你多吃五年的飯。來這裡的第一天我就做過自我介紹,還要我重複一遍嗎?”
“好吧,你不想說。”羅雪總結道。
“這裡很好,”穆際平深深吸一口氣,清新的空氣鑽入肺腔,“自由、單純、幹淨、澄澈。雖然物質環境差了,但是人的精神很放松。特别是和你們一起的時候,可以讓我忘掉很多煩心的事。”
“我們?”羅雪的心輕輕地跳動了一下,“你以前過得不開心嗎?工作不開心,所以辭職了?”
“也不算不開心,工作……”穆際平沒有說下去,“後來我媽生病了,住院需要人,實在忙不過來就辭了。”
“你媽媽生病了?阿姨現在還好嗎?”
“她上個月已經走了。”
羅雪一時呆住,她後悔怎麼腦子不多轉一下,問出這麼白癡又直白的問題。
“沒事的,生病是一種折磨,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穆際平反而主動安慰羅雪。
羅雪不知道說什麼好,尴尬地可以當場扣出一套三室一廳。她隻能尴尬地笑了笑,尴尬地看向外面,尴尬地扯開話題:“外面雨好像小了。”
穆際平問:“你呢?你為什麼要來?”
“我?”羅雪回頭,“什麼為什麼?這是學院的暑期任務。”
“新聞學院的暑期實踐任務有很多吧,你為什麼選擇這個又苦又累的?”
“苦嗎?累嗎?”羅雪哈哈一笑,“我沒覺得,這裡條件是差了點,但是我每天都開心。你能看到孩子們的眼裡一點點充滿希望。我喜歡這種感覺。我們老師說,做新聞就是要深入地去體驗、去經曆,将自己作為客體去品嘗這個世界。”
“你喜歡有希望的東西?”
“是啊。人活這世上不就這樣嗎?”
“是的,沒錯。”穆際平答道,忽然又問,“羅雪,你家裡做什麼的?”
羅雪愣了下,如實答道:“我爸已經去世了,我媽現在個體戶,街頭賣點酸辣粉。我還有個弟弟在發廊學做頭發。怎麼了?”
這個答案讓穆際平愣了下。他猜想羅雪這樣的性格應該出自一個溫馨完美的小康之家。但他又想,這世界上财富并不能意味着幸福,貧寒之家的愛一樣可以開出純潔單純的花,羅雪的家人一定非常相親相愛。
所以羅雪才會這樣清澈又勇敢。
他有些羨慕。
“我家沒什麼好說的,”羅雪說,“穆學長你呢?”——這次她學乖了,沒有直接問“你爸呢?”
果然,聽見穆際平說:“我爸在我高三的時候去世了。一次車禍。我爸媽生前都是老師。”
乖乖,差一點踩雷。羅雪暗自感歎。
忽然又有那麼一點心疼——穆際平高三時候沒了爸爸,上一個月又沒了媽,在這個世界上,他已經是一個孤兒。
頓時,她心疼起他來。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夕陽的光遠遠的斜射過來。羅雪深吸一口氣,調整了整個對話氛圍,指着外面道:“瞧,出太陽了,有太陽就有希望,就像你要給村小的捐的錢一樣,那就是希望!”
穆際平被她的氣息感染,露出一抹笑容:“走,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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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穆際平的捐錢,杜梅自然是高興的。但是她告訴穆際平,村小不能直接接受外界的捐款,任何捐款都要經過縣裡的教委。
杜梅說:“這是政府的規定。以前也有直接給村小捐錢捐物的,但是你也看到了,從村的村小基本上就一個老師,沒有出納也沒有賬本,沒法管理。所以縣裡統一管理捐款,然後再根據需要發放到各個村小。”
聽到這話,穆際平眉頭皺了皺:“縣裡統一管理,能保證專款專用嗎?”
杜梅慘淡地笑了下,環顧四周:“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