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夢正到男主角出場,一串鈴聲把羅雪驚醒。
她摸到床頭手機,點開,爆炸的音樂聲從耳機裡傳來。
“出來喝酒!”一人在裡面對她大聲說。
羅雪反感地看了眼來電顯示——王奕江。想也不想地挂了。
手機又響起來。
“王總,您也不看看現在幾點?”羅雪不耐煩地接通,美夢被攪醒,她語氣很差 。
“一天之計在于晨!現在兩點,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間!”王奕江對她的态度毫無察覺。
“拜托,我工作一天了很累了,明天還要上班,挂了。”
“哈哈哈……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辭職嗎?”王奕江大笑道。
羅雪說:“我睡了,王總。”
“你白天去開規劃局的會了嗎?”王奕江又問。
羅雪心裡挂電話倒計時:5、4、3……
“劉昌平有沒有說讓你做幸福小區專題研究課題組組長?”
羅雪停止倒計時:“你怎麼知道?”
“我跟他說的啊,我說不能讓羅雪失業,你和我們公司合作成立一個課題小組,我們提供資金,他見錢眼開,開心死了……陳子東沒跟你說?”
“……沒有。”
“哦,我想起來了,”王奕江拍拍腦袋,“是我給他說的,不要跟你說,我忘了,哈哈哈……嗝,”王奕江打了個飽嗝,“出來!出來喝酒!”
“……你是不是有病。”羅雪毫不客氣。
“你這個人就是這麼沒意思。喝酒怕什麼,我又灌不醉你。對酒當歌歌、人生幾何、舉杯邀明,人生幾何……”他竟然吟起詩來。
羅雪打斷他:“别喝了。也别念了。我睡了。”
“沒意思。你真沒意思!”王奕江批評她,又問,“劉昌平有沒有對你态度好一點?”
“……”羅雪靜默了兩秒,在漆黑的夜裡,忽然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王奕江那頭的背景音樂換了,一個女聲柔弱地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羅雪說:“挂了——”
“總不能讓你失業吧,失業了誰陪我錢啊?”王奕江忙說。
羅雪頓了頓:“欠錢的原來才是大爺。”
“恭喜你,你開始參透這個世界運作的真理了。”王奕江頗有贊賞。
羅雪靜了靜,說:“真睡了。再見,王總。”
她挂了電話,開啟了飛行模式。
-
午夜兩點半,羅雪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王奕江一通電話讓她神識逐漸歸位,她想起之前的那個夢,很快認識到這不是夢,是記憶出現在夢中。
那年羅雪20歲,在楊江邊上的白馬村,遇見了25歲的穆際平。
穆際平是不期而來的人。山裡信号不好,晚上羅雪才收到學院老師的短信,說這兩天會有一個叫穆際平的A大的學長來支援她們。而此時他們已經一起吃完晚飯了。
從穆際平的自我介紹中,羅雪了解到他在A大念完了金融的本科和碩士後,就職于某家國際咨詢公司,工作一年後辭職了,前來支教。羅雪對他的經曆感到奇怪,一句“為什麼”脫口而出。而穆際平看着羅雪單純直白的臉,隻是淡淡笑了笑。
當天晚上,羅雪就給同寝室的八卦大王靈靈發信息,打聽一個叫穆際平的人。
第三天上午,信息姗姗來遲。靈靈說,此人是曾經是商學院的院草,成績優異,輔修第二專業法律,保送本校研究生,在校期間擔任過學院的學生會主席和學校辯論隊隊長。
看到最後一句,羅雪愣了愣,她也是在辯論隊待過的人,雖然她進隊的時候他已經畢業,她不知道他是正常的,但是從目前穆際平的氣質上來講,他一點也沒有參加過辯論隊的迹象,更别說擔任過隊長。
很多時候,穆際平都很沉默。他有一股舊時書生的氣息,幹淨、清晰,長相明明很陽光,氣質又有一點雲遮霧繞的憂郁。他既不巧舌如簧也不能言善辯,杜梅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羅雪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甚至有時候許志偷懶的事他也做。隻有在給孩子上課的時候,羅雪隐約能從他的身上看到曾經有過的意氣風發的影子。
羅雪猜想他可能有點什麼故事,她想試試自己記者的本職能耐,幾次三番想撬開他的嘴,卻總是被他輕輕一笑地帶過。
就像新手遇到了老師傅,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神秘感總是讓人抓耳撓腮地想知道更多。晚上,隔着一層單薄的簾子,羅雪總會想着睡在同一間屋子、同一張炕上的穆際平在幹什麼。
他們會夜談。隻剩下羅雪一個女生後,杜梅晚上留了下來。杜梅說的時候最多。許志不太感興趣,往往躺下沒多久就能聽到他的鼾聲;穆際平也不怎麼說話;通常隻有杜梅說着這裡的故事:說她初中畢業後就在這裡支教,說之前來過幾個年輕人沒幹完一年就都走了,說他們走了偶爾也會回來看看,說這裡的學生上學真的很難,說開學季她經常要去鎮上、甚至最近的市裡找學生回來上課,說她甚至因為這件事和家長打過架……通常隻有羅雪會和她應和,穆際平很少會說幾句。
那個夏天很有很多夜晚,超熱濕潤的夜晚,和蚊子作戰的夜晚,窗外蛐蛐蝈蝈吵作一團的夜晚。每當這時候,羅雪就會想,簾子那頭的人他睡了嗎,他在幹什麼,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直到支教快結束的倒數第二天。
那天天氣特别熱,悶熱的氣候醞釀着雷雨。或許是要走了,羅雪生出一絲不舍和惆怅,心情也悶悶的。村小的信号不好,如果要實時收信息就要去楊江對岸的山上。過江的方式有兩種,一是走七裡山路過橋,二是直接從跨江纜繩上吊滑過去。當地人幾乎都是腰上系着纜繩吊過江。羅雪不行。她本身就恐高,又不會遊泳,一想到要從奔騰怒号的楊江上吊過去,人都軟了。于是她隻好走七裡的山路,去楊江對面打電話。
許志是不可能陪她去的。
穆際平說,我陪你去吧,我也要打電話。
于是他們同行。
兩人頂着烈日走了三個鐘頭,到了江對岸,汗水濕透了後背。羅雪本是紮個高馬尾,此刻馬尾也松散了,耷拉下來,如同被太陽曬蔫;額前的碎發也完全打濕,黏糊糊地貼在臉側。沿着雜草叢生的山路,他們找到一處平台,大樹的庇蔭給他們送來一絲清涼。羅雪一屁股坐下來,噸噸噸地狂喝了半瓶水。
這時,穆際平的手機先響了一聲。
他點開一看,微微愣了愣,擡起頭看了眼羅雪。
羅雪問:“有信号了?”
穆際平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