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望着謝韻的背影深深地歎了口氣,無奈跟上。滿腦子都是昨夜将軍冒雨策馬去晏氏的祖墳,在雨裡跪了整整一夜。
司文被晏回南責令在客棧等他,回來時,晏回南整個人被雨兜頭澆透,臉色發白。司文又急又氣,“将軍,你身上的傷口尚未痊愈,這樣折騰,就算是鐵人的身體也會吃不消的。”
若是讓他随晏回南暴雨夜襲敵軍,或是如何拼死厮殺,他都不會有任何猶豫與無用擔憂。但将軍不能這樣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
晏回南面無表情道:“無妨。”
司文看着他踽踽獨行的背影,忽然心生悲痛。這條雙親慘死、卻年少封狼居胥的道路,當時年僅13的晏回南辛苦地走了很遠,一直走到了今天。
縱使他被淋濕徹底,但他的脊骨依舊筆挺驕傲。他從始至終沒有辱沒晏氏門楣,他沒有辜負任何一個人。唯獨太過苛待自己。
司文不知将軍究竟為何堅持這樣做,但如果将來有一天謝韻背叛将軍,司文将會是晏回南最快最不留情面的一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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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晏回南的意思,謝韻需在每日午後去祠堂跪一個時辰用來贖罪。
全府上下,隻有祠堂是最用心修繕過的,日日香燭不斷。
司文下午有事去了軍營,但府上處處都是看謝韻不順眼的公主府舊人。司文雖然不在了,但是晏回南的奶媽在。
“夫人,将軍吩咐過了,老奴會一直盯着你的。”晏回南的奶母子是長公主宮中的貼身宮女,當初晏氏遭難,隻有長公主和晏回南因為都是皇家人,連帶着公主府一衆人皆幸免于難。
因此這奶媽懷繡姑姑,謝韻從前是見過的。
懷繡姑姑從前便認為謝韻的言行舉止乖張、粗鄙難看,與千金小姐簡直相去甚遠,向來是不喜歡謝韻的。如今她更恨謝韻了。
自公主死後,懷繡幾乎把全部的心思都給了晏回南,她一生未嫁,一心一意照顧晏回南。她簡直把晏回南當自己的親生孩子,她原本得知晏回南要娶妻時,滿心歡喜。
她跪在祠堂,在公主牌位前哭了一天一夜,同公主将晏回南的不容易盡數說了。
但當她得知他要娶的人就是謝青雲的女兒時,她直接氣得暈了過去。她萬般阻攔無果,現在隻能變本加厲地把一切都報複到謝韻身上。
“起初我還不明白,公子為何會娶你。但現在我才看出來公子的用意,他是要你永生永世都做晏家的鬼,一輩子在公主和侯爺面前贖罪!殺了你倒是便宜你了,隻有一直将你留在身邊,才能一直折磨你。讓你好好體會,公子當初受過的罪!”懷繡冷着一張臉,毫不掩飾滿眼恨意。
她說的沒錯,晏回南娶她的各種理由當中,必定有一條是這個。謝韻自走入這個肅穆的祠堂,看見熠熠燭光映照下的牌位,故舊記憶便湧入腦海,公主和侯爺……他們是那樣好的人……
她無心理會懷繡。
“可是姑姑,這祠堂裡原先的軟墊呢?”寒真問,晏回南每每得勝歸來,都會在祠堂裡待上一天一夜。
懷繡擔心晏回南把膝蓋跪壞了,選用了最珍稀最軟和的料子,親手縫制了好幾個墊子放在這祠堂内。但今日這軟和墊子一個也沒看見。
懷繡:“既然是贖罪,還想用軟墊?這點誠意都沒有,何談贖罪?”
“可是……日日都跪,夫人的膝蓋就算是鐵打的,也要跪壞的!”寒真辯駁道。
謝韻卻沉默着擡手阻止了寒真。她莊重莊嚴地點燃了香插在牌位前,徑直跪在了石磚地上,一聲怨怼都無。
懷繡冷眼看着,但她心底有一閃而過的震驚。謝韻居然沒有一絲反駁。她不是最會回嘴的麼?
但她很快猜測,謝韻如今這樣改性,肯定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罪過,對公主與侯爺心生愧疚!
哼!罪過之人自然是不配在亡者牌位前站着的。
謝韻向來問心無愧,但在見到晏回南父母牌位的那一刻。過去的記憶如同泉湧,她不是沒有良心的白眼狼,公主侯爺從前待她好過,即便是陌生人,滴水之恩都當湧泉相報。
更何況是在她生命攸關時,救過她的人。她至今都記得自己暈過去之前那一眼,是長公主含着眼淚,微微帶着安慰的笑意,對她說:“韻兒,好孩子,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而後公主眼神堅定地推開她,命人帶她先逃。
自己的父親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謝韻從不曾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她流的血是熱的,卻也是髒的。她知道。
她身體裡流淌着的熱血,讓謝韻能夠成為她自己。但她骨血裡肮髒罪惡的一部分,她也不會否認。隻是她現在内心帶着一股強烈的不安。
父親帶她叛逃大梁的那一年,是丙申年十一月。
可她剛剛注意到公主的牌位,也是丙申年十一月立的。
“懷繡姑姑,公主是……如何亡故的?”
謝韻在看清那幾個字之後,心幾乎墜到了谷底,她被強烈的恐懼包圍。如果公主是因為那一晚,為了保護她而……
晏回南知道是因為她嗎?可是當初她給公主送那封信時,明明她做了萬全的準備,不可能被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