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把人趕出東宮,把身契還給翠玉父親的時候,才剛剛擢升五品。
隻以為翠玉是受皇後娘娘指示來敲打自己的。
便遞了幾個侍衛的名貼給翠玉家。
她那個時候太年輕了。
禦前五品女官,還擔任着給聖上熬制丹藥的責任,深得聖心,前途不可限量。
自以為自己終于掙了個苦盡甘來,便自大地想着“以其昭昭,使人昭昭”。
因而告訴翠玉,“世道艱難,女子艱難,所以女子更要自強,潔身自好。
這幾位都是禦前當差的,你相看相看……做個人家的正妻,總比做富貴人家的妾室要好。”
名貼是她親手遞給翠玉父親的。
翠玉母親早亡,那是她僅剩的長輩。
當時翠玉的父親接過看了又看,又是給她倒茶,又是對她道謝的。
明明是對名帖上的人很滿意的樣子——
本該是促了一段美好姻緣,可見窈沒想到,她會在秦樓楚館再遇見翠玉。
彼時她正在陪長公主調查一件吳越官員貪污的案子。
一間普通青樓一個月的流水超過了十萬兩,引起她們的注意。
為了查清這葫蘆裡面是什麼藥,她做局将自己賣了進去。
未想到幕後之人早有防備,竟是做局中局,故意引她入套。
欲将她于青樓内斬殺。
性命攸關之際,她遇到了這青樓楚館的頭牌——名動江南的玉姑娘。
翠玉替她擋了一劍。
長劍直直在她眼前穿過了她的胸膛。
“你怎麼會在這兒?”見窈按着她的傷口,想要查看有沒有傷到内髒。
以身替她擋劍的人卻是笑了,“呦,葉女相還記得我是誰?我還以為奴家要花上大半時辰解釋呢!”
她這話說的刻薄,見窈卻根本無心顧及,隻因這人說完話之後,竟硬生生又吐出一口鮮血。
血量之多,多半是傷到内髒。
見窈将她平放在地上,想要先封住她幾個大穴,以免人失血過多而亡。
她囑咐道,“你先不要說話了,我已經派人通知了長公主,援兵馬上就會到!”
豈料翠玉聞言直接笑出了聲,聲音中似有怨怼,“不讓我說話,是因為女相大人也怕我說出,我是被我爹買到這青樓裡來的話吧!”
“什麼?”
葉見窈心中一驚,實在未有想到這一層。
卻見翠玉卻是眉目舒展,“我說我是被我爹賣進來的。”
她伸出手指,“三千兩,誰能想到我有那麼值錢?”
她直直盯着見窈,似是想要看清她的表情,“……你介紹的那些侍衛都是窮小子,幾個湊在一起怕都拿不出三千兩。”
“我爹怕你會為我出頭,還專門将我綁來吳越賣的。”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笑容卻是越來越豔,“……其實我還是挺高興遇見你的。”
血色從她的嘴角滑下,她的眼睛卻亮得很,“至少能讓我為當年的事情解釋一下。”
“誰也不是天生下賤,哪有上趕着給人暖床的。隻不過葉大人你有半句話說對了,世道艱難,女子艱難,給一個人艹,總比給千百個人騎要好。”
“葉大人,你說是吧?”
上一世長公主的援軍趕到的時候,翠玉已然倒在她的懷裡,沒了生氣。
見窈腦中不斷響着她的遺言——
“葉見窈……聽說你做女相了……
你隻是個五品的時候,那個老不死因為怕你,隻敢把我帶到幾百裡之外再賣。
……你現在官居正二品,應該能護住更多人了吧?”
葉見窈眼眸微垂,卷翹的睫毛輕輕抖動着,隻感覺手背上似乎又濺到了翠玉的血,灼人的很。
“我還有一個妹妹,你幫幫她……求你。”
“我欠她一條命。”
“那也不能把太子殿下賞了一整支黑玉斷續膏都留給她呀……”你自己還傷着呢!
後面半句話芙蓉沒來得及說完,就聽見了見窈的話語。
沒有想到葉見窈和翠玉會是舊時相識,還有着一條命的交情,芙蓉面上一時有些尴尬。
“哦,一條命啊,那……那欠得着實有些多了。”
她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後還一直用餘光打量着見窈的神色,似是唯恐她因為自己的直言而生氣。
葉見窈卻隻是對她笑笑,而後問了一句,“你呢?”
“什麼?”
芙蓉被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住了,她看向見窈,正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
葉見窈笑語盈盈,“我如果考上了女官,你願意跟我一起入宮嗎?”
便如同被皇上選入妃嫔之後進宮帶的丫鬟一樣,先女皇特準女官入選後也可帶兩名“副手”随身侍候,協助處理事務,若有功勞苦勞在身,也可晉升女官。
坊間戲稱“十品女官”。
遠的不說,隻說現在長公主身邊最當紅的芸娘,聽說便是當年一女官帶進宮去的副手。
據說進宮前也隻是她家小姐的陪讀婢女而已……
葉見窈也願意帶她?
芙蓉有些吃驚,對于葉見窈拿到裴府推薦信的事情她是知曉的。
這就意味着不管葉見窈考的怎麼樣,最低都是七品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