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夜被請過來的太醫院首光給見窈切脈就切了三次。
最後像是不敢相信太子隻是為了治一個發燒便把自己請過來一樣,開口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
“回殿下,依臣看,這位姑娘應該隻是風寒引起的發燒……”
“那怎麼會暈過去呢?”
從皇宮到東宮,伺候了太子殿下那麼久。
那是餘閑第一次聽到太子殿下如此的急切的聲音。
甚至細聽仿佛都帶了幾分質問的意味。
就連那院首都被他吓到,硬生生又切了一遍脈,而後翻開了見窈的手掌,又看了看她的膝蓋。
語氣中這才多了幾分笃定。
“這位姑娘脾胃虛弱,這幾日該是沒怎麼進食,又染上了風寒,再加上手掌膝蓋這幾處細微傷口的感染……
三病齊發,這才使得人暈了過去,殿下不必擔心,用一些藥便也無事了。”
這樣常見的病痛……院首轉身正想從藥箱裡拿出些治療風寒的藥物。
卻見身後金尊玉貴到太子殿下正愣神看着什麼,目光追去,才發現是一個針腳細密的荷包。
布料很是平常,也沒什麼花紋。此刻正半開着,明晃晃露出裡面的三錢銀子。
——在帝都,還不夠酒樓裡的一頓飯錢。
正想着,二人目光對上,隻聽容珩又追問一句,“她手上和膝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院首沒想到容珩還會有此一問,微有些愣神,而後反應過來回複道,“應該是不小心磕碰在哪裡了。”
見窈的手掌泛着紅,膝蓋泛着青,且微微都有腫脹之勢。
明顯不隻是一下子磕碰,看樣子應該是磕碰過後沒有及時妥善處理,又碰到了外力的沖擊。
譬如,跪拜。
但是他始終沒有把話說的那麼明白,隻說——
“太子殿下不用擔心,臣留一些止血化瘀消腫的藥膏,敷一敷就可以了。”
說着像是察覺到太子殿下對床榻上人的過分關切,院首不自覺多看了容珩一眼,繼而又快速收回目光。
觸及到他的眼神,容珩沒說什麼,面色如常,再擡眸開口時語氣裡沒有了半分之前的焦急之色。
“李大人說的這是哪裡的話。”
容珩面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慈愛的、神愛世人的翩翩君子相。
“葉大夫是孤剛剛聘請入府的府醫,昨日剛領了孤府裡的差,今日便暈了過去,還是在侍奉孤的時候出的事。”
“孤怎能不擔心自責?”
少年人皺眉斂眸,眉宇間都是擔憂之色“無事便也罷了,倘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孤怎麼向她的父母交代,如何向天下萬民交代?”
從始至終圍觀了一切的餘閑腦子裡一字一句地過着昨夜裡容珩的語句,神色。
末了,念着是自家人,他又提點一句,“你剛剛抱過去的盒子裡有多少銀錢。”
那是葉見窈的月錢。
“大概有六十兩吧。”小德子如實回答,面上還有些迷惑之色。
于是餘閑又問,“你一個月月錢多少。”
“五兩銀子。”小德子答完,登時反應過來——
因着餘閑的緣故,他管理着府裡的車馬,已隐隐有東宮副管事的架勢,月錢也隻比餘閑和張嬷嬷低些。
大驚,“那六十兩是她的月錢……”
他還以為是賞銀,驚駭之下又問,“東宮何時有過提前發月錢的先例?”
餘閑不答,隻留給他個背影。
“人家是個有福氣的,你小心伺候着便是。”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北風止,豔陽出,倒有那麼幾分春來的意味。
劉竹青喂完藥,又拉着芙蓉左右叮囑了好幾遍“既跟了葉姑娘,葉姑娘便是你的主子了。”
“要用心伺候。”
“不要沾水,好好休息。”
這才放下芙蓉的身契,起身離開了瓊華苑,走出門的時候還在對着芙蓉安排,“多給葉姑娘煮些魚湯,雞蛋什麼的,好好養着……”
芙蓉一邊點頭,一邊将人送出了院子。
回到房屋内的時候,就看見原本應該在床上躺着的見窈,身上虛披着一件姜黃色繡花襖子,靜靜坐在茶幾一側。
檀木茶幾上擺着的是剛剛劉竹青送來的她的身契,和那位叫翠玉的丫鬟的身契。
蓋着官府大印紙張被展開,她的姓名、籍貫、出生年月,何時入的裴府,在府中受過何種獎勵,受過何種懲罰便一一展現在見窈眼前了。
“小姐怎麼不去床上躺着?”芙蓉不太喜歡别人審視她身契的感覺,這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待價而沽的商品。
卻也知道一日為奴,終身為婢,葉見窈好歹也是官家出身的小姐,身份不知比她高貴多少。
何況如今自己的身契在人家手裡握着,她哪有什麼本事指點别人做什麼呢?
于是隻快步走近,将正對着見窈的菱花窗戶關了起來,“這正是風口上呢,小姐還是小心這些,您還生着病!”
說話間,她低頭看到見窈指尖正放在她身契上寫着她本名的地方——
她五歲被賣進裴府做玉甯小姐的陪玩丫鬟,一輩子沒讀過什麼書,她的名字是他認識的筆畫最多的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