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凜冽,冬陽高懸,金色的光線透過輕軟的月影紗,變得柔和昏暗起來。
熏了檀香的東宮主殿寂靜無聲,昏暗的房間裡,容珩緩緩睜眼,早就在一旁屏息凝神的侍女這才端着湯藥走上前去。
明明還有着兩三步的距離,那湯藥的苦味卻已經蔓延整個大殿,直沖向容珩的鼻腔。
“今日的藥怎麼這麼苦?”
剛睜眼的太子輕微蹙眉,眼睛都還沒完全看清來人,語調裡卻莫名藏着一股子淡淡親昵,“孤喜歡吃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後面半句話容珩并沒有說出口,隻因他凝神看見——
遞藥而來的侍女并不是葉見窈。
鳳眸裡寒光一閃,容珩這才回過神來,他重生了,回到了遇見葉見窈之前——
此刻還和他沒有任何交集的葉見窈自是不可能站在他身旁遞藥。
“殿下……”
看着愣愣盯着自己發呆的太子殿下,聽着他語調裡的放松與輕昵,侍奉他喝藥的紅绡臉頰微紅,又往前湊了兩步。
“這藥是太醫院專門為您配制的。”
她微微颔首卻睜着水靈靈的眼睛直直看着容珩,嘴角含笑,聲音輕柔,“良藥苦口,您就别嫌苦了。”
太子殿下金相玉質,翩翩君子,又到了适婚的年紀,府裡但凡有點心思的丫頭都争着要到他面前伺候。
畢竟哪家的主子成婚前不收幾個通房的?
紅绡也是存了這份心思的,如今又見容珩大概是在病中的緣故,不像往日那般冰冷高貴、不好接近。
自然想抓住機會,便更大了膽子。
隻見她又往前近了半步,聲音嬌的仿佛能滴出水來,配着唇上新買的胭脂,豔得仿佛一樹初開的桃花。
“您乖乖喝完這一口,我去給您買甜果子如何?”
“容珩——,這藥真的不苦的。”
皇帝面前最為得臉的女官是個不會哄人的。
即使刻意放緩放柔了聲音,語調裡也都是無奈無措,細眉微蹙地想着勸人的理由,半晌也隻憋出一句,“我嘗過了。”
隻一本正經地拿着湯匙往他嘴邊送,古闆得緊,“我買了塊金絲蜜棗糕,你喝完,含在嘴裡會好受些。”
大抵熱衷于攀龍附鳳的女人所用的招數總是相同的,隻是唱戲的功力深厚有高低罷了。
起碼當時葉見窈的眼睛看起來要比現在面前這個婢子的眼睛真摯許多。
現實與過去交織在容珩眼前,他沒說話,接過那泛着苦氣的湯藥一飲而盡。
盯着紅绡看了幾眼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紅绡卻被他看得面紅心跳,一時間隻覺連手都不知往哪放了。
太子爺身份尊貴不說,一張臉長得更是俊俏,不然也不會引得這府裡這麼多丫頭拼命。
紅绡定定受着容珩的打量,悄悄将自己的臉轉了些角度,露出她覺得更美的側臉。
太子殿下是謙謙君子,素日裡對着她們都是舉止有度的,溫和但不親切,就像冬夜裡挂在天邊的月亮,清清冷冷,遙不可及。
可是今日這月亮一反常态,不僅言語中露出些許親昵,還一個勁兒地打量她。
自然讓自持貌美的紅绡喜不自勝。
容珩在她身上目光停留這幾秒,她甚至在想,若她命好能一舉得男,保不齊掙個侍妾之位也不一定。
想着,紅绡的背挺得愈發得直,擡眼昂着頭就要和容珩對視,卻聽容珩語調冷淡,“餘閑——,宣張嬷嬷。”
張嬷嬷原是皇後身邊伺候的老人,太子建府之後,便被賜下來做了内府的管家,管着一衆婆子女使。
平日裡更是經常耳提面命讓她們安分守己,莫要肖想些不該肖想的。
因而一聽到“張嬷嬷”三個字,紅绡便心下一沉,直蹿脊梁骨的涼意讓她下意識跪了下來。
膝蓋剛接觸到冰涼的玉色大理石,張嬷嬷便已經急忙忙來到殿前了。
看到紅绡正堪堪跪着,一副弱柳扶風樣,唇上的口脂比平日還要嬌豔欲滴,見慣了宮裡妖魔鬼怪的張嬷嬷哪能不知道她是什麼心思?
當即臉就有些冷了。
“老奴年事已高,頭昏眼花,竟犯下大錯,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她端跪在紅绡一旁,請罪的字詞每說一個,便讓紅绡的臉又燒上一分。
“嬷嬷這是說的什麼話?”
容珩卻并沒有要把這見不得台面的事挑明的意思,“嬷嬷你是看着孤長大的,再說孤找人喚你,你晚來了些,算什麼大罪?竟還要你跪着請罪!”
帶着病氣的容珩起身去扶她,給足了她體面。
“孤隻是覺得這太醫院給的湯藥實在是苦,有些想念皇後娘娘宮裡的蜜棗糕了,想讓嬷嬷替孤去宮裡讨要一些。”
他絕口不提紅绡的心思,說蜜棗糕的話卻意有所指。
“隻是孤不愛吃那帶核的蜜棗,為了防止皇後娘娘小廚房裡的人偷懶,還請嬷嬷替我仔細盯着!”
他嘴角含笑,依舊是一副清風朗月的樣子。
張嬷嬷卻是聽得明白,她冷冷瞥了紅绡一眼,“太子殿下寬厚,老奴自當盡心盡力,讓旁的人再不敢有這份心思。”
太子殿下到了适婚年紀,她手底下靓麗的小姑娘愈發壓不住自己那不該有的心思。
她明裡暗裡提點了幾次,這個紅绡居然還是不死心,鬧到殿下面前不說,居然還惹惱了殿下……
“殿下要沒有别的吩咐,那老奴便先領着紅绡告退了。”
張嬷嬷心下決定先罰紅绡五杖,再讓人在來來往往的後院裡跪上一天。
殺雞儆猴!
她暗下決心一定要讓全府的女使婆子都看到紅绡的下場。
畢竟知道害怕,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