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納布爾見風檀從街巷處拐過來,立刻牽着馬車走上去,看了看她的臉色,道:“任平生,紅袖閣,給你上藥。”
風檀眸間有訝色劃過,道:“任姨辦差回來了?”
孟河納布爾看她上了馬車在轎中坐穩後方道:“嗯,她,喚你。”
幽邃天幕上星子零零散散,月亮隐在雲層後,百花街上的歌樓舞榭、酒肆飯莊等家家戶戶門口都懸着五色燈球,裝飾得富麗堂皇,彩燈照得鋪陳着鵝卵石的街面一片亮堂。
百花街是帝京有名的夜市,入夜之後街道上人頭攢動,獻藝的雜耍藝人,賣花的小女郎穿梭其中,他們見到乘坐轎攆的達官貴人忙退至一旁,等馬車走過後再度表演,各種聲音混雜其中喧嚣得厲害。
時近新歲,百花街上的人流太過擁擠,孟叔架着馬車在街道口看了一眼,随後甩了甩馬鞭選擇從紅袖閣的後門進。
紅袖閣的後門小厮受過交代,知道今日有任老闆的貴客到訪,天色未黑透時便在這等候,但由于等候時間太過無聊,他打了兩場瞌睡便抱着小火爐在門口坐着睡着了。睡夢中卻不安穩,怎麼有人一直戳他肩膀頭子?
小厮睜開惺忪睡眼,揉了揉眼睛道:“風小哥來了是嗎?”
來人微笑着俯視他,道了聲:“是我。”
小厮眨了眨眼睛,心道:好俊俏的小兄弟!
他急忙從地上站起來,領着風檀邊走邊道:“小哥快閣裡請!”
入夜之後紅袖閣裡正紙醉金迷,七層四柱高層樓閣外罩的帷幔輕紗裡透出人影幢幢,二樓最裡間是婉娘的卧房,如今婉娘被緝拿在刑部大獄,這間房沒有女郎居住,任平生念着風檀傷重不宜爬樓,便讓領路小厮将風檀帶到這裡來。
崇明八年時紅袖閣中共有九個官妓,比買來的妓子數量少上許多,但正是因為她們曾經讀過書,所以任平生當年優先詢問是否願意将自己賺來的絹花錢供養給鄉下苦學的孩童時,她們無有不應。
多年過去,她們容色早已比不得新來的姑娘,閑暇不接客的時間有很多,加之今日客少,她們又對尚未謀過面的風檀好奇,早早的便聚在二樓閑嗑着瓜子,等她們這位未曾識面的故人相見。
風檀推開婉娘房門,映入眼簾的赫然便是姿态不一的七位女郎。
旋窗繞攏,紅袖添香,七位女郎妩媚嬌羞地用團扇掩面互視而笑,頭飾镂金鋪翠,衣衫色彩缤紛鮮豔奪目,門開的一瞬她們雙眸含情帶笑得看向了門口處。
身着一身紅衣薄紗的女子率先開口道:“我的天爺啦,原來咱們這些年資助的是這麼一位神仙人物!”
“哎呦,早知道風小哥這麼俊,我可得多花點銀子讓小哥少吃點苦!”
風檀不顧腰腹傷處深鞠一躬道:“諸位女郎八年供養風檀讀書之恩,風檀在此深謝各位女郎!”
紅衣女子道:“哎呀風小哥呦,你跟我們姐兒幾個客氣什麼!常言道仗義多是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我們沒少擔心小哥做官以後翻臉不認人,如今看到小哥脫俗之貌,尊敬之舉,心中倒是安心許多。”
風檀耳朵一紅,不好意思道:“姐姐莫要如此誇我,我要當真的。”
幾位女郎聞言大笑,粉衣女子道:“可不是姐姐,該是姨娘輩分的!婉娘與麗娘早我們些年入紅袖閣,我們是家中父兄犯事......同一批入閣的,婉娘與麗娘風小哥都見過了,可能認出我們幾個?”
風檀眸光從她們幾個身上一一劃過,伸出手指點在女郎身上便準确叫出她的名字,“夭娘、簡娘、彰娘、儉娘、盞娘、梵娘、芙娘。”
身着紅衣的正是夭娘,她挑眉奇道:“風小哥如何分辨得如此清楚?”
風檀道:“我與姐姐們多年以書信來往,每位姐姐的性格在信中言語都可展露一二,譬如婉娘溫婉,夭娘熱情,簡娘内斂,彰娘含蓄......方才交談間姐姐們的性格與書信所展對照一番,自然能分辨得清楚。”
夭娘道:“風小哥不愧是破了墜龍案的人,果然聰慧!那小哥可知我們幾個藝名來曆?”
風檀微笑道:“出自《警世》一文: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姐姐們身在紅袖命途多舛,卻氣宇豪邁,有不羁氣魄,風檀心悅誠服。”
“把嫖客拟作裙下狗,才真真快活!”夭娘歎道,“風小哥是男人,我們不求風小哥能理解我們,隻望風小哥能念在多年供養的份上,救我們出去,我知道這很難,但我們可以等,等到小哥身居高位的那一天。”
隻要有個盼頭,被迫在男人身下張開雙|腿的日子就可以過下去。盼望着,盼望着能挨過嶙峋歲月,在年老色衰之後,在成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之前,出得了這紅袖高閣,能看一眼混沌濁世,走一走杳杳河山,也不枉在人間活了一回。
風檀忍痛再次深鞠,道:“風檀不敢忘恩,必會拼盡全力助姐姐們逃脫樊籠。”
房門被人乍然踢開,麗娘抱臂站在門口,睥睨着幾位女郎語氣不善,“都當風小哥是猴子呢?一個個瞧個沒完!有什麼好瞧的,風小哥重傷未愈需要治理,你們給我快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