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又是怔怔“哦”了聲,回頭去看,隻看到一抹冷藍流光的餘輝,男人的身影,已經不知消失去了哪裡。
每日連起床這樣的小事都非要報備的人,突然間,連提前獨自離開,都不來向她知會一聲了。
璃音怔怔的,甚至忘了自己方才已經“哦”過了,回過頭來,又渾渾噩噩“哦”了一聲。
原先瞧着挺機靈的一個仙子,今日怎麼反應慢半拍似的,文昌瞧着有些不對勁。
畢竟是那副樣子回來的,别是留下什麼後遺症了吧……那搖光不又得作妖!
心頭猛地一跳,文昌忙試探着寒暄了句:“聽說仙子是今日醒的,身子可都恢複得還好?”
小仙子又慢半拍才反應過來要回話,她沖他笑笑:“謝帝君關心,我挺好的。”
另一邊月宮裡的那位仙君給她碗裡夾東西,她也笑着轉頭說謝謝,笑得清甜有禮,又好像沒什麼異樣。
大家說到底,都是因着楚雁兒和“陸郎”的事湊到一起的,于是沒多久,自然就聊到楚雁兒去皇城告官的後續上去了。
璃音興緻不高,隻對這事的結果,倒還有幾分好奇。
山桃講得最是來勁:“夏仙子,那楊肅和陳天财如今怎麼樣了,你一定猜不到!”
璃音是真猜不到,距離他們出發去皇城告狀,也就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望州到皇城可不遠,不說官府受理“鬼魂”報案這事的難度,也不算那些費時費力的調查扯皮,光是押嫌犯到堂,就得費好一陣功夫吧。
她不由詫異:“這官司這麼快就有結果了?”
山桃也沒真打算讓璃音猜,她早憋不住了,不過象征性頓了頓,就大笑一聲,道:“哪能呢,那官府磨磨唧唧的,還是攬華公主替我們出頭,才不情不願接了狀子!虞仙長恐楊肅和陳天财那兩個殺人犯得了風聲,事先跑了,就說先回望州看一眼,結果這一回,才發現在我們狀子遞上去的當天,他倆就已一雙兄弟一起走,整整齊齊去往陰間作伴了!”
璃音愕然:“死了?”
楊肅和陳天财,全都死了?
山桃撫掌笑道:“是啊,夏仙子,你要聽說他們是怎麼死的,那才叫好笑呢。”
原來在楊肅一刀砍翻了奸夫陸安,楚雁兒被獄卒逼死在獄中,陳天财又保了楊肅出獄後,兩人便有福同享、不分你我地揮霍起“公子川”留下的那一大筆遺産來。
“陳天财那狗東西,夫人走了還沒半個月,他就把在外新娶的那個老婆,大咧咧領回家裡去了!花亡妻的錢,養自己嬌嬌美美的新媳婦,他想得是挺美,隻沒想到,那新媳婦是個心眼小的,可不像夫人一樣,肯慣着他那位三不五時要來打秋風的楊兄弟。”
“那位新媳婦,一聽夫人的遺産居然還要給楊肅一半,立馬不滿起來了,說哪有亡妻賺下的錢,還分給兄弟的道理,況且還隻是個口頭拜把子的兄弟。就吹起枕邊風,撺掇陳天财幹脆把楊肅料理了。”
“他就真的去料理了?”
璃音訝然,她至今還記得,那日在望仙鎮的酒樓中,見到陳楊二人時,兩人好得恨不能穿一條褲子的樣子。
她以為,在楚雁兒和陸安遇害的這件事中,什麼都可能是預謀、是假的,但至少陳楊兩人好到能一起謀财害命的兄弟情,應該是真的。
“那可不。”山桃笑得愈發爽朗,一點不像在說死人的事,“狗東西被老婆吹動了枕邊風,拿裹了砒霜的餅子去毒害自己的好兄弟,不料他那好兄弟的身子骨太硬,毒發了,還愣是撐着三天都沒死。”
“這三天,楊肅在家左思右想,終于回過味來是陳天财下的毒,氣得不行,當即拎了把大砍刀,就是砍死陸安的那把,又是一大早侯在陳家後門,等陳天财一出來,就一通亂砍,把人剁成了七八十來段!聽說收殓的時候,都差點拼不回去呢。”
“那楊肅砍完陳天财,報官的還沒跑出兩步遠,他自己就毒發身亡,口吐白沫,倒在陳天财那一攤死肉上了。”
山桃說到痛快處,仰頭灌下一大杯酒,又感歎:“倒是狗東西新娶的那個小媳婦命好,這下公子川留下的錢财都是她的了,死了老公,還發一筆橫财。”
曾經看着恨不能死也要死在一處的“好兄弟”,居然是作此收場,倒也算是死在一處了,璃音默然。
不過聽山桃對那小寡婦的感慨,又不由說了句:“公子川那筆錢,你們若真想要,也追讨得回吧。”
璃音腳底蹭了把鑲金的玉磚,覺得以不還寨中各位的富裕程度,公子川留下的那點銀子,她們估計壓根瞧不上。
楚雁兒和文昌如今一個畫靈、一個帝君,更是再無所謂那些黃白俗物。
但這是不蒸饅頭争口氣的事,自己賺的錢,憑什麼要去便宜不相幹的人。
“那些錢财,其實虞家兩位仙長替我們追回來了。”楚雁兒笑道:“但陳天财和楊肅一死,眼看官司沒了着落,我和陸郎之死的真相,也是追讨不出了,還是搖光神君出的主意,讓我們索性把家産就留給陳天财的新夫人,換她行個方便,換在陳天财下葬那日,将他和楊肅做的事作成唱詞,大吹大打,請人在他葬儀上唱了個夠。”
說到這,親眼見識了這番場面的幾人,大家默契交換着眼神,都笑了起來。
文昌啧啧抿了一口酒:“小仙子,搖光這小子跟着你,可真是學壞了。”
虞宛初也笑:“是啊,我當時就說,這法子怎麼那麼像夏姑娘想出來的。”
說着看向璃音:“夏姑娘還記得嗎,當初在虞家村,處理姑父謀害姑母和染棠那件事,夏姑娘不就說,要編成戲文,給他到處傳唱,叫他遺臭萬年,才叫好罰呢。”
這居然是小七想出的法子。
小七跟着她,學壞了嗎?
璃音聽得有些發懵。
可是,她也沒教過他這些啊。
這時一旁的商月忽然笑了笑,說:“神君行事,千萬年來一向放恣随心,倒不能就說是和誰學的。”
*
惘山後山。
前朝聖女的豪華陵墓之中,搖光抱着具泛着淡淡金色柔光的白骨架子,第二次,将它小心地放入了寬大的棺椁之中。
他沒有急着将棺蓋合上,而是俯身,靜靜看她瑩白的骨架。
上一次,他在山頂收斂她的屍骨時,有一大半都被熾火燒得焦黃了,他也沒覺得不好看。而現在,這一副骨頭,被聖光滋養了幾百年,養得瑩潤白亮,更漂亮了。
一副骨頭,他也看出漂亮,告訴阿璃的話,她一定不會相信,還會兇巴巴地揪他的領子或是耳朵,要他保證,以後都不許再看吧。
他伸手,學着今日看見的巫真對她的樣子,拿一根手指,輕輕點了下她的額:“不是說這輩子夫妻沒當好,下輩子,還要來給我當娘子?”
說着,又點一下:“不是說要我等你,隻要我乖乖等你,你就會對我好的。”
結果到頭來,她自己根本什麼都不記得。
還讓别人牽了她的手。
他垂着眼,也去牽她白森森的骨爪。
腦中有很多的畫面閃過,但無一例外,都是她和那人牽在一起的手。
有她舉着一塊小麻糕,看着自己笑,卻突然被那人牽走了的。
有她和那人牽着手,慢慢走在月光下的蒼梧林間,訴說告白與誓言的。
有今日在榻邊,她醒來,那人的手掌緊緊貼覆上她的手背,而她沒有一點躲避的。
他捏她的掌心,半晌,悶悶說了句:“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