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一眼,她就什麼都原諒他了。
但面上自然不能就這樣輕易饒了他,于是她一揚下巴:“那誰不知道我漂亮。”
自吹自擂到底還是臉熱,少女臉皮薄,見夫君眼裡含笑看她,便咳一聲,重又闆好臉,從男人掌心裡探出一根手指,往他肩膀上用力戳了下去,點他:“下不為例。”
搖光乖聲應是。
望向少女的眼神,卻止不住地一點點放恣明亮起來,不知何時,竟已明亮到幾近張揚了。
下不為例,也就是說,即便回到了天宮,她和他,也還是有下次。
璃音看着他這樣的笑,不禁輕怔了一下。
一怔過後,體内便有一股熊熊的意志,騰地燃起!
夫君都已是正兒八經的仙人了,她也得趕緊努力趕上才行!
于是忙抽手出來,轉回身去,向上首的西王母伏拜而下,朗聲:“我願留此地,懇請娘娘賜教修仙之法。”
就等她這句呢,西王母笑眯眯往袖中一摸,揚手輕揮,一隻小巧瑩潤、閃着碧玉青光的白玉葫蘆,便淩空懸停在了璃音的眼前。
“此葫吸食人魄,為禍人間,已近六百載,六百年來,天宮窮盡神力法寶,卻始終未能找到一人一物能将其淨化。”西王母盯緊了璃音,眼中又射出那迫人的精光來,“小姑娘,你已有兩樁極大的功德在身,若能以魂入盞,淨化此葫,待出來時,便是三德聚齊,白日飛升。”
“而我,便準你留在昆侖山上,讓你與這天下最厲害的十位神巫一起在我座下修行。”
璃音聞言,渾身精神一振,擡起臉來,卻正對上玉橫那張小小的葫蘆口,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那小嘴竟蓦地往斜裡一歪,接着一咧,好似邪魅一笑。
璃音:“……”
小東西還挺有個性。
西王母見狀,微微一笑,而後肅下面容,凝聲道:“此葫可吸魂奪魄,邪性非常,你入此間,不知多少歲月可出,兇險亦難以預料,而我等在外,即便有心,也難施援手,一切都隻憑你心性去熬。而且,一旦魂魄在内受其吞噬,便是永無輪回,魄散魂消。”
“故這淨化之事,要麼有進無出,魂為血水,要麼三德聚齊,白日飛升。”
西王母看着璃音,再次微微笑起來:“如此,你可還想要成仙?”
果然成仙不是那麼簡單的,璃音轉頭看了眼夫君,看到了滿眼“你能做到”的笃定,笑了笑,回頭再次向西王母叩拜,她十分确定:“是,我想成仙,請娘娘成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連八日炙烤、活體焚燒她都能熬過來,這隻有點個性的葫蘆,熬過了便能成仙,她還能退縮了不成!
西王母撫掌笑道:“好好好,小姑娘有心氣,有志氣!”
說着便欲揮袖,要送小姑娘入玉橫,忽而一瞥眼,瞥見搖光仍在少女身側靜立着,舞起一半的袖擺又頓下。
她目光折過,向璃音笑道:“小姑娘,這一進去,可不知要分别百年還是千年的歲月了,可要去與你夫君道個别?”
百年,千年?!
璃音一驚。
這實在是超過凡人認知中的計量單位了,要和夫君分别這麼久,還不知有沒有小命回來,那道别自然是要的!
謝過西王母,璃音起身,赫然發現上首兩位看向她和夫君的目光,一個賽一個的炯炯有神,簡直都快噴出射光來了!
一想也是,夫君是神仙,那和他們便也算同僚吧。八卦同僚的家事,就像是流淌在人們血液裡的罂粟,看來哪怕是西王母和玉帝,竟也不能免俗。
被人雙目炯炯地圍觀着,璃音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于是拉過夫君的手,腳下一蹭一挪地,默默往邊上挪遠了好些,才清了清嗓子,先說了心裡最放不下的那件事:“夫君,阿娘和秋莺還在下面,等我出來,她們可能都已經……”
她吸了吸鼻子:“夫君若有空時,可否替我下去照看一下,生老病死都由她們,我隻想她們能安穩過完這一生就好。”
因為是有求于人,怕他不應,她還輕輕晃了晃他的手。
知道她惦念親人,搖光用指腹摩着她的手背,寬慰她:“她們會過得很好,還記得鹿蜀族中那位來報恩的大仙嗎?她也會替你照看好她們的。”
那真是太好了,璃音松一口氣,若她這次能出來,一定要找到那位大仙,好好感謝她一番才行。
正想着,忽覺耳垂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同時,夫君幽幽的聲音,幽幽地飄進了耳中:“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的?”
馬上第二句不就要說到他了嘛,不過晚了一點,這也生氣!璃音笑起來,擡臉看他:“有什麼好說的,反正你就在外面乖乖等我就行了。”
不過又想到自己萬一死裡面了呢,也不好叫人漫無目的地一直枯等下去吧。
于是又艱難地表示了一下大度:“除非一百年……不,除非我一千年還沒出來,那我就批準你,可以……可以……”
說不下去了,她壓根一點也大度不起來,眼睛還蓦地濕潤了,怪丢人的,幹脆一把勾過夫君的腰,一頭便埋進了他懷裡。
她很快便被他回抱住了,感覺到他的一隻手裹住她後腦,在那裡又摸又拍的,對她說:“不急,多久我都等得起。”
一百年,一千年,幸好,他都等得起。
搖光第一次感激起了神壽的漫長。
聽了他這一句,璃音又心跳得厲害,撤出一點身來,她擡眼看他臉上扣得嚴絲合縫的面具,看了一會,偷偷踮起腳來,卻猛地感受到斜前方射來兩道愈發炯亮的視線,倏地面上發燙,又把腳跟壓了回去。
頓了頓,又不甘心,于是扯着夫君腰間的布料,拉他稍稍轉了半個身,看他挺闊的身影完全背對着上面兩人,把她嚴嚴實實擋住了,才又踮起腳來,隔着沁涼的面具,估摸着他雙唇的位置,飛快地親了他一下。
但隔着面具終是不得勁,璃音親完這一下,又強硬地掰過他的腦袋,讓他偏過頭去,而她一手摟着他腰腹,一手掰着他的下巴,用力在他頸側吮下了一個吻。
她聽秋莺說,這個叫什麼“種草莓”,不管種什麼吧,反正會留痕的,被她種上了,大家就都知道他是她的人,跑不掉了。
璃音很有孟浪的勇氣,但孟浪完了,也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神,就又兩隻胳膊都環去夫君腰上,把臉狠狠埋進了他的胸口。
感覺到夫君抱她的力道緊了緊,璃音埋住的笑意止也止不住,看來夫君被她種了草莓,并沒有抗拒,還很享受呢!
她抱着他,使勁嗅他身上的香,聽說嗅覺的記憶比視覺更長久,她可能要有一千年見不到他呢,所以她要努力記住他的味道。
這是個一聞就能讓她安心的味道,她想自己應該能記上很久很久,哪怕出來時忘了他的樣子,也一定會記着這個味道的。
抱了一會,她覺得該走了,微仰起臉看他:“那我去了。”
其實也不是抱夠了,實在是抱得時間太長,上邊還有兩位一直看着等着呢,再拖下去,就不好意思了。
“阿璃。”搖光迎着少女澈亮的眸光,低頭看她,“這一次我不能陪你進去,也不能去看你了。”
璃音笑着撤開身子,舉起腰間一個裝滿綠豆的小香囊,沖他揚了揚:“沒關系,我還有它陪我。”
她把小香囊收回腰間系好,拍了拍,擡臉笑着對他說了句:“走啦。”
便轉過身,朝着那個懸在空中的玉葫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過去。
看小姑娘回來,西王母忙收斂起八卦的目光,正了正神色,擡手十分威儀地一揮,送璃音踏上了屬于她的修行之路。
搖光安靜目送着,直至少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葫蘆之中,他便也不做任何留戀地轉身,連走時的招呼也不向上首兩位打一個,便攏緊了袖中的一隻草蚱蜢,和一把精緻的長命鎖,轉身消失在了昆侖山上。
他也該踏上屬于自己的歸程了。
而玉帝看着搖光消失的背影,直到此時,才終于轉了轉他那盯得都快發直的眼珠,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沒錯,沒錯,這麼沒禮貌,不是假扮的,是搖光那小子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