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醒過來之後,呆望着上方陌生的天花闆盯了很久。
她醒得很安靜,隻眼皮無聲一掀,然後就沒聲張,也沒别的動作,隻仰面躺着,就開始對着眼前高高的房頂,久久地發起呆來了。
倒也不是她不想動。
起初是眼睛睜開了,意識卻還沒能完全跟上,她尚是凡人時,身邊有個小姑娘叫秋莺,就總愛打趣她,說她這叫“起床呆”。
後來等“起床呆”過去,意識漸漸回籠,她想坐起,才發現坐不動,又試着動動指尖,十根手指頭也全跟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這次卻是身體跟不上趟了。
頭頂上玉橫還瑩瑩懸着,璃音一看就明白了:這軀殼又是玉橫新鮮給她塑出來的,和她的神魂還沒全連接上呢,得有一段假肢似的磨合期。
好在這磨合期也不長,至多幾個時辰,這石頭身子就該适應了。
所以暫時動彈不得,璃音也不着急,隻繼續盯着天花闆,一面想她這是躺在了誰家榻上,一面回憶着前事。
她依稀記得自己替小七進了血靈之陣,還跑回慶甯二十三年來了,但回來的路上,因為太痛,她的意識就一直飄飄散散、時斷時續的,四周總是一片黢黑,像被一團濃霧包裹着,她好像被困在了哪裡。
但又有那麼幾個瞬間,黑霧偶爾會散,明媚的日光照射進來,驅逐盡她周身的黑暗,融融暖陽中,每一次,她都似乎看見小七了。
最後一次看見小七時,他向她走來,手裡不知為何,竟拿着把十分眼熟的長命鎖,好像是她在凡間時佩戴過的,可那東西不是應該陪葬在她的豪華陵墓裡了嗎,怎麼跑到小七手裡去了?
她還沒想通,也沒能和小七說上話,黑霧就又裹了上來,她很生氣,似乎還氣得和那團霧打了一架,然後她就醒了。
醒得無聲無息。
以至于她醒了好半天,榻旁才似有人驚覺,然後,她假肢般不得動彈的手,便被攥入了一個寬大而溫暖的掌心。
像是個男人的手。
璃音腦子裡的弦一繃,下意識要躲,上次她在東海海底醒來時就是躲得晚了,愣是攤上了歸岚這麼條纏人的巨龍。
但此時意識無用,身子不聽她指揮,她急得幹瞪眼,好在這時,一陣若有似無的清冷桂香,幽幽飄蕩了過來。
是小七的味道。
神魂被熟悉的氣息包裹,璃音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她心裡雀躍,可握着她手的男人一開口,卻不是小七總是清輝漫灑般不緊不慢的嗓音,那人滿是欣喜,抓着她的手說:“阿橫,你醒了!”
璃音怔了下,腦袋轉不動,使力半晌,才終于從喉管裡艱難擠出兩個字來:“商月?”
“我在。”
手被攥得愈發緊了,男人的臉也湊了過來,一雙遠山似的清隽眉眼,直直映入了璃音眸底。
商月望着她,笑得如清風過竹:“你乖乖躺一會,我去叫巫真師姐過來。她為了看顧你,幾天幾夜都沒睡着,我若是通知晚了,隻怕要被她追着打上幾百年。”
璃音被他說得想笑,巫真師姐,确實就是這麼個火爆的性子,十位神巫,九位都拿她沒轍,當時誰也沒料到,最後拿捏住她的,會是整個天宮上下最是溫和似水的商止師兄。
所以說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可真是大大的玄妙。原以為絕對受不到旁人包容的怪脾氣,也總有一個仿佛就是為包容你而生的人,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等你過來。
手被依依不舍地松開,璃音的視線裡,商月離開了,又隻剩下了那一片高高的、怎麼看怎麼眼生的天花闆。
不是月宮,不是她的還音殿,也不是巫真師姐的寝殿。
那她這究竟是……躺哪兒來了?
正想得出神,身邊軟褥輕陷下去,熟悉的氣味漸濃,璃音重又雀躍起來:“小七。”
一歡喜,大概是叫血液奔流得歡暢了,身子一下子回血不少,璃音說話都利索了:“你過來一些,我這頭不聽使喚,轉不了,都看不見你。”
男人聽話地靠了過來,醒來後就一直最想見到的這張臉,此刻帶着淩厲的漂亮,終于進入了她的視線之中。
他不再是慕小侯爺的模樣了,發帶長長地綴下,仙風淩然的,讓她很有上手扯一把的欲望。反正他在她眼裡,恐怕早已進入了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階段,毫無客觀可言,不管他怎麼樣,她都會覺得好看。
其實商月也好看,但她每次看他,都好像在看挂在别人家裡的一幅山水畫,也賞心,也悅目,卻不會有摘回自家去的欲望。
可小七不同,她不能看他太久,每次多看了幾眼,就會開始想要把他天天綁在家裡,對他做這樣那樣的事……
總之,她成功救下他了,之前所有的痛都沒有白受,真好。
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一瞬都沒有移開,但他怎麼就光是看着,不說話呢?
她出這麼大一趟“遠門”回來,為他,真是吃了好多苦頭,他也不趕緊過來抱抱她,手裡還不松手地攥着個……呃……蚱蜢?
璃音看得一呆:“你手裡怎麼有個蚱蜢?”
仔細一看,還不是隻真蚱蜢,而是用草編的,實在不像他平日裡會玩的東西。
這下搖光終于開口了,但也隻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句:“别人送的。”
說着便将草蚱蜢收入了袖中,再不讓她看見了。
璃音滿腹狐疑,腦袋動不了,隻好使勁轉着眼珠看他。
而男人攏袖時,領口微微牽動,一道暧昧淤滞的紅痕,便恰好在璃音打量的目光中,半遮半掩、卻又醒目無比地露了出來。
看清的瞬間,璃音隻覺全身氣血翻湧,轟的一下,直沖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