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崔行遠欲要将箭射出之時,墨雲之間,蒼穹之上,璃音亦隻消射出她手中那一支滅魂魔箭,便可頃刻間叫這騎射場上所有欺負過小七的人神魂俱滅,魄散魂消。
啊,她多麼想就這樣将那些人一箭爆頭,看他們變作永生永世魂魄殘碎的野鬼孤魂,看他們被陰鬼争食,被魔器吞噬,受盡折磨,魂身不存。那樣,他們就會安安靜靜、永永遠遠地消失在這天地之間了。
多麼完美的方案。
多麼酣暢淋漓的一場報複和發洩。
可在最後一刻,她拉滿了弦,卻沒有動,而隻是用附在崔行遠體内的那一縷神識,輕輕捏了捏他魂魄的咽喉,給了他一次警告,順手送了他半世的癡呆。
但她終究是饒了他一命,也饒過了他的來世。
說要護着小七,卻連為他狠狠出一口惡氣都做不到,璃音垂下眼,隻覺自己真是個沒用又失格透頂的戀人。
“因為阿璃是這世上心腸最軟的好姑娘。”
半邊身子被慕璟明用一隻胳膊輕輕擁入了懷裡,他本就半靠在她身上,如今,兩人便緊緊地互相依靠在了一起。
“你為我将他們殺得狠了,日後想起來,心裡會難過的。”男人擁着她,聞她好聞的發香,已近脫力的嗓音在她耳邊發出滿足的輕歎,“你來了,就夠了。”
何止是夠了,當熟悉的響鈴之聲響起,看到她纖細的身影那樣堅定地為他奔赴而來,護在自己身前,此生能做一回她心尖上的第一人,得她如此相待一場,他隻覺失血都失得那樣暢快。
便是死在這一刻也值了。
璃音緊緊将男人抱住,在他懷裡悶聲悶氣地道:“那是你情報有誤,我壞着呢,我剛才對那些人想做什麼,說出來吓死你。”
“你若真的想殺,便不會饒過前面那兩個,也不會被我叫住了。”男人的輕笑灑在少女耳邊,嘴上将懷中的紙老虎無情點破,手上卻也同時輕輕拍了下她的背,輕柔地将她安撫着,“當個好姑娘也沒關系的,不丢臉。”
說的好像她的人生理想是當什麼毀天滅地的大惡魔似的!璃音悶頭在慕璟明懷裡不滿地輕輕哼了一聲,以示自己微弱的抗議。
剛才心裡冒出來的那一點自我厭棄,卻就在這他幾句話和一個輕柔的撫慰中,輕飄飄消解在那一聲輕哼裡了。
多少次了,在她為難的時候,在她想要逃避的時候,在她說一些違心的話、做一些違心的事的時候,猛然間就被他強勢而溫柔地拽回來,逼迫着去直面自己的内心。
而她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小小心思,總是自己都還沒能察覺,就先被他看穿了。
他在旁人的眼中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劍,可在她的心中,他卻是她的抱枕,是她最柔軟的依賴。
她沒有之前那麼害怕一些東西了。
因為在她快要墜落的任何時候,這個枕頭都一定會在她身下,輕柔地将她接住。
兩人在翻湧的墨色雲層之下忘情地擁抱着,倏地一支利箭破空,直射璃音後背,嗖然而來。
慕璟明沉黑的眸子輕輕向着觀望台撩起,瞳孔微縮的一刹那間,如有一道冰藍色的閃電在他身後無聲炸開,太子甚至未能瞧清那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隻覺眼前場景倏然一陣颠倒,反應過來時,原來是自己的頭已經滾落在了不知誰的腳邊。
在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個時刻,太子瞳孔中所映刻下的景象,是青衣少女背後幾乎是瞬間聳立起的一面寒冰凝成的透明盾牆,有巨大的青龍清哮着自雲間飛掠而下,龐大的龍身如雲一般輕輕遊旋在緊緊相擁的二人身邊,将他們溫柔地輕裹圍繞。
而那冰藍色的閃電亦沒有就此停止,它在騎射場中平靜而冷虐地極光般遊走,那冷光閃得太快,場中一個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們驚呼還未來得及出口,胸口便已被穿出一個巨大的、能直接被早春冷風穿透而過的血洞。
包括早已跪在地上,癡呆了的崔行遠。
整個曠大的騎射場上再不聞一點聲息,隻有濃烈的血的氣味在空中安靜地彌漫着。
而這安靜僅僅隻維持了一息。
在破軍洞穿了崔行遠的心髒,向慕璟明飛回的這一刻,璃音猛地自男人懷中擡起頭來,眸中赤紅同時翻起,一張有如根根血絲編織而成的血網自她體内驟然張開,如同漣漪一般向外急速擴張開去。
“帶它走!”她轉身一把将落日抛給歸岚,将慕璟明護在了身後。
巨大的龍爪接住神弓,歸岚順着心鍊感應到了什麼,猛然間嗚咽起來。
“終會相見的。”璃音擡手摸摸歸岚蹭動過來的龍首,說給歸岚,也是說給身後的人聽,“離别有期,但我們終會相見的。”
血網完成了它的擴張,随她話音輕柔地彎折蕩漾着,漸漸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時空之陣。
“落日交給你了,記得把它和自己藏好,你和它,誰都不許出事。”她輕輕撫了撫歸岚漂亮的龍角,溫聲叮囑,“好歸岚,去吧。”
說罷,璃音再不遲疑,雙手迅速翻纏成印,周身靈力海潮般爆湧而出,如有實質的氣流,歸岚隻覺自己的龍身被一股巨力猛地托起,他戚戚吟叫,可主人的意志不可違抗,亦不會為他而更改,他别無選擇,也無能為力,隻能就這樣被猛力抛去了再看不清她身影的蒼穹之上。
血色紅芒暴漲,與此同時,在少女血網映照勾纏之下,鎖繞在慕璟明周身的另一張暗紅色血網,如潛藏在暗夜深處的鬼魅一般,終于在此刻漸漸地顯影了出來。
血靈法陣,可鎖誅世間一切的終極殺陣,一旦入網,任你是神是魔,都絕無可能逃脫。
而如今它正靜靜地鎖在慕璟明的身上。
璃音知道,直到此時,今晚針對小七的這一場殘酷獵殺,才真正地開始了。
血靈大陣顯影之下,再看方才太子和那幫纨绔們的所謂試弓,簡直像是一場過家家。
想來這便是雲卿口中,要送給小七的那一份厚禮了吧。
果真是下了血本呢。
璃音緩緩掀眸,望向了觀望台,那裡,一道纖薄的身影正如提線傀儡般,僵直而緩慢地從地上爬起,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