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照夜,野嶺荒山。
一個青衣少女正抱着寒冬裡光秃秃的一株桂樹,光潔漂亮的前額抵着樹幹,閉着眼睛,一下一下往上面撞着。
她緩緩将額頭撤開,靜默一息,就啪的一聲撞上,其實也撞得不重,倒不是她那看着白玉般易碎的額頭受不了,而是怕那樹承受不了。
她輕輕撞一下,便歎一聲:“沒救了。”
又撞一下,又歎:“我沒救了。”
歸岚收拾好屋子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們現在落腳的地方,是深山裡一座不知何時荒廢掉的道觀,簡直是個修習設陣的絕佳之所。
歸岚找到此處時真是驚喜極了,山在王都郊外,地處幽僻,遠離人煙,但以他和主人的速度,從這裡抵達那個野男人的府邸,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
主人今晚剛去見完那個野男人回來,回來就成了這幅樣子。
歸岚有些擔憂地順着魂契探了探,卻探出一片咕嘟咕嘟冒着泡般酸酸澀澀的歡喜。
主人這是……歡喜得瘋了?
他很想理解一下,但終究還是覺得不大理解。
既然歡喜,怎麼又在滿面愁容地撞樹呢?
他歡喜的時候,可是隻想在主人膝頭打滾呢。
從不知戀愛為何物的龍族小神君站在夜色中,歪過頭,默默看少女撞了一會樹,終是十分有求知欲地上前道:“什麼沒救了?”
璃音動作一頓。
明明把期待了這麼久的見面搞砸了,可才過了這麼一會,見到他的歡喜和滿足就又壓倒了一切,甚至已經在計劃着下一次的偷窺行動了。
這不是沒救了是什麼。
璃音默默擡手,幾下拍掉額頭粘上的灰,轉過身來。
“走吧,練功去!”
便拍拍歸岚的肩膀,徑直往後院去了。
歸岚一聽練功,便把野男人抛到了九霄雲外,歡歡喜喜跟着去了。
修仙煉道可解千愁。
這話放在璃音身上,倒真是沒錯的。
同時她也想起了自己幼年時,母親幫她戒糖的那樁事來。
大概在五六歲時,璃音不知怎麼就饞上了麥芽糖,這種粘牙的甜食對小孩兒的牙齒不好,母親一開始便不給她多吃,規定一個月隻能吃一次。
可小丫頭嘴饞起來哪裡忍得住,偷吃了幾次被母親抓住後,母親着了惱,竟買來一擔的麥芽糖放在院子裡,自己搬了把長凳坐下,就說她今天就在這裡看着,要璃音把這一擔子的糖全部吃完,不吃完就不許睡覺。
母親當時的神情并不兇狠,但璃音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天的那場麥芽糖酷刑,吃到後來,雖然她倔着性子,一聲不吭吃到嘴巴破皮,“赢”了母親,但那天之後,她就徹底戒掉了麥芽糖,甚至以後都不再喜吃甜食。
一直吃,吃到膩,吃到吐,此後便再不會想吃。
璃音想她此時需要的或許就是這個,她現在對小七不過還正在興頭上,隻要一直看,看到膩,此後便就能解脫了。
她召出落日,在神弓的看顧下,放任魔焰遊走靈脈,這些魔氣雖沒有侵害神智,多少也激出點潛伏在璃音性子裡的狂來。
不過是想看個漂亮男人而已,這對于姑娘家而言,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竟還要畏首畏尾的,簡直豈有此理。
況且所謂單相思,最大的好處,不就是可以完全不必顧及對方的想法,可以藏身在對方看不見的陰影裡,在腦中對他盡情肖想,為所欲為嗎?
一旦抛卻對方的意願,開始和停止便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所以單相思的人,才是感情世界裡真正的王吧。
于是璃音決定了,管慕璟明樂不樂意,她要将偷窺進行到底!
*
隔天,出觀下山的時候,璃音擡手一整今日新穿戴上的男子衣冠,又回身望了望道觀破敗的門匾。
匾上木漆掉得厲害,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認了好一陣,才拼湊着辨出上面三個褪色殘損的大字:“且生觀。”
好熟悉的觀名,總覺得在哪裡聽過。
“且生,且生……”
璃音低低念了兩遍,一面暗自在記憶裡搜刮着有關這座道觀的信息,一面在簌簌山風裡,轉身一躍,立上歸岚闊大的龍背,同他一道下山去了。
敵國降服,戰事稍歇,酆國王都的繁華不再是一如既往,而是日盛一日。
不一會,在這繁華都城内最繁華熱鬧的一條街市上,便出現了兩個青衣公子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看上去是個十六七的少年,身量不高,步子卻利落,他面容冷俏,身上披一件天青色氅衣,襯得那臉真如冠玉一般,惹得不少姑娘少婦紛紛回頭,都裝作不經意地直往他身上瞟。
然而看他不停步地直奔街上那間挂着“小南風”三字大匾的館樓而去,姑娘們又都默默收回了視線,心照不宣地在心裡搖了搖頭。
挺可口一美少年,可惜是那邊的人。
璃音一見着上面懸着的“小南風”三個大字,嘴角就不由抽動了下:這名字,可真夠直白的。
但也是沒法,左挑右選,就這處最合适,樓好,茶好,風景好,一打開二樓臨街那一間上房的窗,俯瞰這處街道的位置更是絕佳。
唯一的問題,它是個小倌館,并且隻接待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