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是在岸上長大的,不夠精通水性,這一下深海狂震,巨流倒卷,瞬襲而至,她根本來不及有所察覺。
但與歸岚之間血脈加上魂鍊的感應原始而強大,遠比任何突襲或是大腦的反應更快。在歸岚有所警覺的那一霎,璃音的身體便已自發與他一齊進入警戒,指間青光疾閃,龐大的陣法在水中急速張開,如漣漪驟起,向四周猛烈激蕩開去。
便在同一時刻,龍吟爆起,碩大龍身纏裹而上,銀青色鱗甲冷澀堅硬,将璃音環環圈住,像披上了一件堅不可摧的铠甲,深海之中逆流翻湧,隻她身處這方铠甲之中,卻靜谧如淵,讓她覺得很踏實,很安全,但也很是……硌得慌。
她被硌得有些難受,卻又覺得這份觸感是如此熟悉,似乎在她初墜海底,重傷昏睡之時,也一直是被這樣硌着的。
那時她五感閉塞,隻覺周身常有硬物環繞,難道就是歸岚在像此刻這樣護着她麼?
“呀,小美人這麼快就醒了。”
熟悉的聲音經由通靈決向腦内灌入,聽來還是那麼叫人心裡發毛,璃音默然擡頭,無聲地攏住了指骨。
雲卿臉遮銀色面具,身覆銀甲,淩空立于海面之上,靈識無聲無息探入深海,卻是一觸即退,冷哼一聲,道:“小美人倒是會給自己找靠山。”
今天外頭是個大大的晴日,暖風襲人,熾日當空,海水倒映着藍天,也被映照得格外澄澈,銀甲銀面反着日光灑落下來,便直直落進歸岚眼底。
歸岚像是被什麼刺痛,當即仰頸赤目,沖海面那人呲牙低吼不絕。
雲卿聞聲,卻忽地勾動唇角,不知想起哪樁開心事來,緩緩擡起右手,那手纖白瘦弱,掌心卻爬着一道猙獰長疤,正是兩年前為破軍所傷,他用手輕撫左臂銀甲,細聲細氣,卻也十足陰陽怪氣地道:“本尊隻道龍族之間的血脈感應是在活着的時候才有,現下聽小神君叫得這樣悲憤,倒像是與這些死物還能感應呢。”
歸岚霎時眼底赤光大盛,向着海面,嚎出陣陣哀聲恸吼,巨大的悲傷甚至透過魂鍊,直送入了璃音心底。
璃音雖不知曉那銀甲的來曆,但看看眼前反着相似碎光的龍鱗,已猜了個十不離八,那副碎銀铠甲上萬千鱗片的來處,恐怕便是歸岚犧牲在神魔戰場之上的萬千族人,那裡面,甚至可能還有他的母親。
想歸岚生來便是神族,自小被親族衆仙捧在掌心裡呵護寵愛着長大,他本該一直都是海中最逍遙矜貴的小神君,卻不料父親一夕之間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頭,沒過多久,又大戰突起,母親和族人幾乎死傷殆盡。
短短百年之間,接連遭逢此等巨變,等回過神時,茫茫天地間竟隻剩下他孤身一人了。
所以他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才會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将她拴在身邊,固執地渴求一份永恒的羁絆。
耳畔是一聲高過一聲的龍嘯悲吟,想他自下了戰場後便深潛海底,此刻分明悲恸惱怒已極,也并不躍海而出,去與雲卿拼命,一來是因着養傷,二來便是無法面對那副龍鱗铠甲吧。
璃音在心裡輕歎一聲,終是伸出右掌,安撫地摸了摸眼前不停細微顫抖着的龍身。
隻聽那魔尊又道:“這萬龍甲雖好,卻還是少了鱗片,不夠再制一副手套,倒害本尊吃了個虧,本尊看小神君這一身鱗甲養得甚是鮮亮,不知何時再來戰場上玩玩,回頭本尊親自為你收屍,就叫你來補這個缺。”
“魔尊也好治治你那嗜睡的毛病了,青天白日裡就發這麼大一場白日夢,平白惹人發笑。”璃音嗤笑着仰頭,便用最刺痛人心的話,來向那專愛刺痛人心的魔尊回擊,“手下敗将就少學别人發狠話,你殺不了搖光,殺不了我,也殺不了他。所以你此時也實在不必多睡,等搖光神君歸位,便是你的死期,你自能去地下長眠。”
曆史早有答案,他作不了太久的妖。
璃音也是到了這時才反應過來,原來破軍那日并不是刺歪了,而是知那萬龍甲堅不可破,才故意去他裸露在外的手上戳了個洞。
不愧是跟神君上過大大小小無數戰場的,戰略戰術都拿捏得那樣恰到好處。
想到這裡,又不禁在心裡哼了一聲:我誇他們做什麼,主子冷心冷情,兩年就能另結新歡,本命法寶的脾性也是一脈相承,黑心黑肝,三百年便就另尋他主,總之一人一劍,沒一個好東西。
雲卿聽了她這番譏諷竟也不惱,隻陰恻恻地笑道:“小美人,何必對本尊這麼兇,本尊今日可是專門給你帶好消息來的。”
“小美人還不知道吧,你的神君打了勝仗,沒幾日便要攜軍啟程,趕回家迎娶心心念念的美嬌娘了。”
感覺到少女撫慰的動作微頓,歸岚勾過頭去,反過來安撫地往少女頸間蹭了蹭。
“戰事終結,倒确實是個好消息,不過您也不必這樣着急來向我報喜,回頭等神君回了天宮,這樣的好消息還得報一回呢。”
璃音說着輕輕“呀”了一聲,才繼續道:“我怎的忘了,那時候您就長眠去了,報不了這個喜了。”
随即左掌一揮,一道魂力迅疾無倫地打了出去,正打在雲卿掌心那條長疤之上,将他往天上狠狠打出百丈之遠,遙遙隻聽得一聲悶哼,海面便恢複了平靜,此後都再無半點人影了。
璃音将那賤嗖嗖的魔尊打跑之後,便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怔,待回過神時,歸岚已化回人形,一臉擔憂,在她耳邊輕輕喊着她的名字。
“阿璃,他還有幾天才走,你要是想去見他的話,明天我們——”
“明天是親人之間團聚的日子。”璃音冷聲打斷歸岚的提議,“是屬于我們的日子,和他有什麼關系。”
歸岚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她承認他們是親人了,瞬間便把外面的野男人抛去了九霄雲外,他用力點頭道:“對,是屬于我們的日子。”
然而他萬沒想到,真到了中秋這天,這野男人卻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