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奢比并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停止,也沒有因為康安安的幹擾而轉移注意,反正像是更确定了他的存在,一步一步,堅定地朝着他爬了過去。
是氣味!一個念頭在康安安的腦中橫空而出,男子的體味比來比女子更重,尤其謝子璎此刻出了那麼多的汗,身上一定有股新鮮的汗水味,和這裡所有的腐爛氣息所不同,那具奢比在地牢時間久了,能夠分辨出新加入的氣味,從而攻擊新來的人。
眼看奢比朝着謝子璎越逼越近,康安安毫不猶豫跳起來,對着它身上又是一掌劈去,然而她才一動,那奢比竟也突然扭轉了身軀,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折返過來,朝她飛撲上來。
它學乖了!康安安發現它并不像看起來那麼低級,或者說,它依舊保留着野獸的本能與狡詐,之前攻擊謝子璎,不過是在引誘她出手。
康安安眉角輕輕跳了一下。
屍體的臭味已越來越近,它惡狠狠地發出嘶叫聲,臉頰骨深深的陷下去,就像是從地獄裡逃出來的幽魂,眼珠燃着鬼火似的碧光。
康安安一個側身,貼着地面滾出去,地上滿是稻草、樹枝、雜物,硌得她渾身酸疼,一口氣滾出幾步遠,支撐着才要坐起來,手指纏到一件奇怪的東西,拎起來看了一眼,即便冷靜如她也不由呆了一呆,那是半截枯骨狀的手臂。
再仔細往周圍看,才發現稻草中混雜着大量的人骨、殘骸,剛才她一路進來踏碎的“樹枝”,也是一段人的肋骨,看起來這個地牢簡直就是奢比的“糧倉”。
沒有撲到康安安的奢比在原地瘋狂地揮舞着手臂,手指抓過牆面,指甲在石頭上劃出刺耳的擦刮聲。動物的精魄和人類相似,但更堅韌野蠻,也更難對付,因為完全無理可喻,康安安歎了口氣,準備迎接一場漫長而艱苦的過程。
如果沒有□□的蔽護,隻是一條精魄,她完全可以甩出度朔使的法印帕子;如果知道對方的名字,她就能取出總管的扳指解決;哪像現在這樣麻煩,隻能靠體力與一具死屍搏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再一次沖過去。
突然,樓梯口突然傳來一陣男人的呻吟聲,轉頭一看,原來是陳三醒了,暈暈乎乎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正靠在牆上大口喘着粗氣,他額頭上被台階劃了一條長口子,出了許多血,自己像是夢醒一般,反手拂了一下,看了看手背上濕漉漉的血迹,忍不住喃喃地罵起來。
他雖然自小父母雙亡,跟着舅舅長大,但嘴尖皮厚,心狠手辣,是個遠近出名的潑皮無賴,從來隻有他欺負别人的份,哪受過這種窩囊氣,再加上人跌得迷迷糊糊,一時暈乎乎找不到東南西北。
陳三邊罵邊扶着牆,瘸着腿往台階上邁,走過之處,額頭的血水一滴滴掉在地面上,他被自己的血糊得眼都睜不開,茫然地朝着有冷風迎面而來的地方而去,才走了幾步,便覺得身後陣陣腥味飄來,又像是什麼東西虎視耽耽地逼近了。
他打了個寒戰,終于想起來自己究竟是在哪裡了。
而身後不遠處的康安安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剛才,對準她的奢比突然改變了方向,朝着陳三慢慢地爬了過去。
人的鮮血比汗水的氣味更濃烈,尤其是這樣一個獸性的東西面前,那一滴滴的鮮血就是最勾魂的誘餌,吸引着它流連而上,連離它更近的滿頭大汗的謝子璎都棄之不顧了。
此刻的陳三像是立在黑夜的懸崖邊緣,轉眼就要一步踏空,像隻蒼蠅般跌得粉身碎骨,他開始驚醒般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恐懼油然而生,卻連顫栗都被無邊的黑暗壓制住了,他“咻咻”地喘着氣,逃不動,避不開,狂抖着轉過了頭。
他看到兩團鬼火似的碧綠的光,同時覺得肩膀一沉,一隻手緩緩搭在他肩上。
陳三無法呼吸,帶着哭腔微弱地叫:“來……人……啊……”
沒有人回答,碧綠的光越來越近,一片冰冷的硬物貼在他臉頰上,還淌着粘膩的液體,鼻腔裡的惡臭味已經不重要,恐懼令他的感官變得麻木,陳三顫抖着伸出手,絕望地無力地推了一下臉上的東西,卻摸到了一排整齊的裸露的牙齒。
“啊!”他的聲音卡在喉嚨裡無法徹底發散出來,腦子嗡地響成一片,像被悶棍抽到,腦海裡隻有空白,整個人像是一腳踏進了無邊的深淵。
悶叫聲中,奢比張口往他脖子上咬去。
康安安其實本來不想救他,雖然他沒有親手殺過地牢裡的任何人,但所有的人分明又是經過他的手而死的,把活生生的人扔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窖裡,不管不顧,事後也沒有像老錢那樣說過一句來自良心的譴責,這樣的人,即便是死了,也算是罪有應得。
但是看到奢比朝着陳三張開了嘴的一瞬間,她猛地心軟了,就這麼看着一個人被活活咬死,她實在做不到,簡直是出于本能,她飛竄、躍起、揉身上前,矯健而迅捷,如疾風利閃,一手擰住奢比搭在陳三身上的枯瘦的手臂,手上用力,喀拉一聲竟然把它的手肘拉得脫落下來,同時一拳飛出,砸在它一側腦袋,奢比的牙齒已經切入陳三的肌膚,硬生生被她打得騰空飛出去,同時把陳三的脖子拉出長長一條血印子。
奢比發出尖利嘶叫聲,撞在身後的牆壁上,有殘破不堪的□□防護,她體内的罡風無法打散它的精魄,雖然它本身并不會覺得疼痛,可來自靈魂深處對于罡風的恐懼會令它本能地害怕。
康安安瞟了眼陳三,見他再次仰天倒在地上,渾身一陣抽搐,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了。可惜奢比不會疲憊,才一眨眼,便重新跳起來,朝着她的方向沖過來。
康安安擰身避開,奢比從她身邊擦了過去,它的腳踩過陳三的肩膀,把他踩得重新昏死過去,一連蹬上幾節台階,它停下來,卻沒有再轉身回來,也沒有再去看地上淌着血的陳三,地牢口的門闆已經被打開,地面的來自曠野的風從洞口貫入地下,清新的雜帶着各種人間煙火的味道,奢比用力抽動着已經爛成一團的五官,如野獸重新找到了狩獵的戰場,朝着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