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啊,公子,你千萬在這裡等着,别再走動,我去找他回來。”家丁急出一頭冷汗,順着小路往回跑。直看到他身影消失了,謝子璎才臉上露出個洞窩,笑嘻嘻地,往着另一個方向走了下去。
郭府實在很大,康安安也差不多迷了路,不過院裡奴婢不多,偶爾看到一二個也能避開,走着走着,康安安發現這個府裡有件奇怪的事情,按理說背山而造,又種了許多的花草樹木,應該四處鳥語不絕才對,可是一路走過來,竟然一片安靜,毫無鳥鳴蟲吟之聲。
康安安瞧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心裡隐約有些發慌,小王爺固然危在旦夕,外頭還有個四處飄蕩的羅刹娑,随時都可能害人性命,一件件一樁樁的事情迫在眉睫,不由她不心驚肉跳。
終于,還是定了定神,撫平額上散發,看了看空中一彎淡淡的上弦月,有幾處房間裡開始點上了燈,點點映在樹木斑駁的縫隙裡,光影零亂,更顯得窮山絕谷,野地荒涼。這倒給她方便了,對着亮着燈光的房間,她一間間偷看了過去,如果那位病人藏在這裡,一定也是要點燈的吧。
一口氣摸了幾個點燈的房間,都有人在走動或幹活,毫無特别之處,直摸到燈光最亮的房外,透過窗戶,她看到屋裡有三個道士打扮的人在吃酒,桌上杯盤狼藉,那幾個人邊吃邊談,其中有個紅鼻子絡腮胡須的中年道人大聲說:“大人怎麼還不回來?莫不是宮裡出了什麼事?”
他對面坐着個年紀相仿馬臉瘦削的道士,正慢悠悠地嚼着花生米,吃罷又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才說:“能出什麼幺蛾子的事?無為你休要多疑,反正再過些日子,咱們少不得提着銀子各奔前程,想見都見不着,何不趁着這機會多聚聚多樂樂。”
第三個白白胖胖長相斯文,看起來最年輕,也最不像是道士的道士便用力點頭:“快了快了,再施最後一次法,就大功告成,這些年咱們齊心協力,做成了這樁驚天動地的大事,何等風光,可惜知情的人實在少,今天我就再敬幾位道兄一杯,日後出去,别忘了今日的情義就行。”
三個道士又喝了一輪,絡腮胡子的叫無為的道人又說:“别怪我唠叨,前些天我為咱們的事又了蔔一卦,居然是個困卦——澤上無水,受困窮之,實在不妙得很,大家還是小心些吧。”他指了指馬臉道士,“玄機兄你是精通六爻的,你不信也算一算。”
玄機道人是個慢脾氣,聽了隻是笑笑,“算了又如何?難道卦象不滿意,你就要勸我們都住手?你肯我肯,郭大人也不肯呀。事已至此,你我就該有始有終,盡力為之,休要瞻前顧後,猶豫不定了。長風兄,你說對不對?”
長風就是那個白胖的道人,脾氣極好的樣子,不住點頭,“反正自從跟了郭大人和兩位哥哥,我學到了許多道家秘術,此行無論如何都是不虧了。”邊說邊嘿嘿地笑,又是起來敬酒。
康安安在窗外暗自心驚,這幾個肯定是郭中庸請來的幫手,聽他們的意思,似乎再施法一次,小王爺就徹底被換了魂,原來他身體裡已經注入了三魂六魄了。
耳聽裡面三個道人不住嘻笑交談,一遍遍地說起那件“了不得”的事情,如何曠古絕今,如何絕無僅有,無為道人興奮得臉更紅了,扯着嗓門道:“兩位哥哥不要謙虛,不是我誇口,整個汴京城都找不出比我們幾個手段更高明的了,要不是當年玄機兄大膽提出種魂的設想,咱們幾個再搜集古法秘術全力配合,也不可能做出此等驚天動地的事情來,試想一下,以後出了郭府,有多少人等着請咱們去操辦,以魂換魂,高價待沽,該是多麼好的買賣呀!”
康安安忍不住咬牙,這人還真不怕天打雷霹,竟想着靠種魂術這種傷天害理的法術去做長久買賣。
正在出神,冷不丁脖子後一涼,似乎有東西正冷冷地盯着她看。說是東西,是因為她對精魄的感應能力向來非常靈敏,如果是個正常的人,有肉身罩住,精魄反而感應會微弱些,但此刻感覺到的那抹森然,分明是來自一個完全沒有遮擋的精魄。
這裡難道有散魂或者戾魅?她一邊心裡奇怪,一邊向着感應到的方向,慢慢地轉過身,眼前濃蔭遮蔽,普通人确實看不出什麼,不過在這片濃密之中,她能看到一條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極淺極淡,浮在空中,見她眼光逼來,立刻隐在樹枝後面,康安安朝它走近一步,它便退一步,往着遠處一處房間飄了過去。
天色更暗了,稀星點點,月色朦胧,照着郭府這片神秘土地,郭家的園林設計明顯和普通富戶不同,像是暗藏着危機,以至于在夜晚看來,沒有燈光的房屋顯得特别猙獰,郊外本來風大,不住吹來的陣陣陰門,把那個房間的窗戶頂開了一條縫,似開非開,透過窗縫,可以看見房間裡黑魆魆,有種鬼影幢幢的感覺。
康安安吸了口氣,慢慢走進那間屋子。
這個遊走的精魄,絕不會是無緣無故出現的,它就是想引她來這個房間。她睜大眼睛,将自己的精魄聚集在眉心處,看向房間正中,那裡沉沉地放着一長條箱子,箱子在微弱的光線中隐隐反着光,像是銀子打成的整片的白。
房間裡似乎也隻有這隻箱子了,再往遠些,房間一角放着隻獸口青銅香爐,袅袅生煙,裡面像是熏了什麼花草,有股草木菁華的甜香。
她小心地靠近過去,将手搭在箱子上輕觸一下,着手冰涼,不是木質的,也不是金屬,質地光滑細膩,彈上去清脆出聲,倒像是水晶石,她仔細看了一會,終于看清這是一口水晶棺材。棺材上沒有蓋子,康安安低下頭,看到半透明的棺材裡面,赫然躺着一個人。
原來那個病人藏在這裡!她心裡一緊,張大眼睛往裡看,隐約可見是個年輕人,身形修長面如冠玉,蒼白的肌膚在暗夜裡發出瑩瑩的光暈,她把臉貼下去,幾乎要觸到他的眼睫,看到在他肌膚下面,有個微弱的精魄靜靜潛伏着。
她伸手上去,貼在他丹田處,用罡風驅趕着他身體裡的精魄,那精魄軟弱,竟然被她從軀體裡逼了出來。淺淡的人影又浮在眼前,發出寒冰在空氣中才會冒出的冷白色,康安安和它對視了一會,發覺它其實隻剩下單純的魄,通常沒有魂的魄是極其微弱的,就像剛出爐的饅頭上的一口熱氣,不但會控制不住地從□□裡飄蕩而出,也很容易被冷風吹散,而這縷魄之所以沒有飄散吹盡,是因為有人專為它設了一個魂器,也就是她能看到的這個淡透明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