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紗聽了這聲喝,就像方才紅衣少年似的,渾身一抖,可惜她沒那個本事化做一團輕煙憑空消失,腿一軟,當即跪了下去,後面的秀月實在伶俐多了,早就規規矩矩跪好了。
康安安倒在地上,慢慢支起身體,看向那人,原來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衣飾華麗,态度雍容,一看就是個富貴子弟,她眨了眨眼,拼命在這具肉身殘存的記憶裡搜腸刮肚,這人是誰?
“……”那人看着她衣衫不整,何止不整,簡直有傷風化,大半個肩頭都露在外頭,剝了一節的藕似的,不由倒吸口冷氣,手指點了錦紗,“你,你們也太不像話了,快去給她把衣服披起來。”
錦紗秀月扭頭一看康安安趴在原地,脖子以下白花花的一片,半點掩蓋的意思也沒有,肚子裡早罵了幾十遍賤人□□狐狸精,臉上不敢做出來,立刻過去幫她整理衣裳。
康安安眼裡水汪汪,泫然欲淚的樣子,其實是她想得太投入,想爆了頭都想不出那青年是誰,既然不知道就不能開口稱呼和感謝,她咬着嘴唇不知道怎麼開口,落在旁人眼裡,這女人十足做張做緻地在勾引男人。
連那青年都誤會了,心想,招了一頓闆子,這個呆蠢的丫頭倒懂得風情了。
最後還是程九看不下去,說:“康安安,你發什麼呆,還過來不謝過公子。”
公子?啥公子?康安安邊奇怪邊磕頭,“謝公子。”反正順着話說,肯定不會錯。
公子說:“唉,幾天沒見,你怎麼落得這個模樣了?”
康安安又傻了:……這男人和我什麼關系?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要怎麼回答才對?
公子等了一會,得不到回答,倒是點了點頭,果然還是那個傻丫頭。
他毫不在意地微笑,唇紅齒白,越發顯出雍容清華,風清月明的氣質,閑閑地說:“我聽說你出了事,特地過來看看”。
錦紗秀月:……公子果然和這女人不清不楚!
程九小厮:……公子果然和這女人不清不楚!
康安安:……公子果然和我不清不楚!
太難了,做任務本身倒沒什麼問題,不會可以學,大不了多花點力氣,可是同這些複雜的人際關系打交道,糾纏其中,遲早要出纰漏。
康安安無力地垂下頭,路迢迢,夜漫漫,覺得自己的前途非常之艱辛。
“你身子還弱,先回去好生休養。等好了再來我書房服侍。”公子溫柔地走過來,俯身看着她,輕聲安慰道,“放心,那個位置我不再添人,專等着你回來。”
錦紗秀月:不要臉!
程九小厮:不要臉!
康安安:不要臉!可,我該怎麼辦?
“你們把她好好扶回去,再喚個大夫過來重新包紮上藥,記住,不許有人再胡鬧了!”
“是,遵命。”
居然沒有受到懲罰,錦紗慶幸地吐了吐舌頭,她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遇事從不細想,走一步是一步,倒是秀月蹙起眉頭,内心一陣憂傷的翻滾,自打進了這個院子後,公子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她一眼,明明她的臉長得更美些,可被那女人妖娆的身子搶掉所有風頭,果然比起臉,男人更貪戀女人的身子。
康安安重新被搬回床上,一時再也沒人來找她麻煩,畢竟公子有話在此,人家以後還是要往書房裡去的,再說萬一以後康安安真的抖起來了,在書房裡掙了個姨娘小老婆什麼的前途,沒的為了幾句嘴爽的話就絕了自己的後路,而且,此刻衆人們另有其他的關注點。
國公府每日大事小事都有更新,書房的康安安暫且不足挂齒,倒是目前府中風頭最勁的婢女沈繡娘,病更重了!
仔細算起來,沈繡娘在這一批下人中是最早進府的,年已近二十,是個有資曆的大丫頭,也是唯一能進公子房中伺候的大丫頭,她人如其名,使得一手好繡功,花樣又精巧别緻,把國公夫人最貼身的巾帕肚兜都包攬了去,有一技傍身,就不用怕被人伢子帶出去,何況她不僅慧中,更是秀外,姿色是府裡一頂一的人才,脾氣又溫順寬厚,任勞作怨,叫誰挑不出半點錯來。
比起康安安,大家深以為這才是将來公子姨娘小老婆的最佳人選,可惜這個衆望所歸的小老婆,還等不到國公夫人開口賞賜下來,自己的身體先垮掉了!
說也奇怪,本來開始時也隻是偶感風寒,夜裡睡不踏實,原以為抓幾帖藥發發汗就好,誰知藥一劑劑的吃,大夫輪流着換,硬是半點起色都沒有,半月之後,索性天天躺在房間裡,日日起不了床,别說繡花,喝口湯都要喘半天。
大夥兒一尋思,這叫做爛泥扶不上牆,到底福薄運淺,沒有飛上枝頭的命,于是風頭一轉,原先捧着哄着奉承着沈繡娘的一大群人,個個都甩開手冷眼旁觀起來,據說外角門上的小厮們還專門立了賭局,押寶看她還能挨幾天。
這不,康安安是大難不死,棍棒下逃出半條命,那頭沈繡娘卻是連口湯都灌不下去,眼見是活不成了。
“你說她還能等幾天?”晚上睡覺前,錦紗悄悄問秀月,“聽說昨天晚上那位又直着嗓子叫喚了半夜,好好的人都經不起這麼折騰呢,她房裡的幾個人都受不了,紛紛找由頭搬出去了,這下子端湯送水的人都沒了,我看也就明後天的事了。”
“管她呢。”秀月一直覺得她眼皮子淺事卻多,誰有心思去管将死之人,她瞟着床上的康安安,咬着牙道,“你沒見這幾天吳婆進進出出的,三條腿的蛤蟆少,兩條腿且會繡花的人可不少,人還是占得住腳跟才有念想。”
“也是。”錦紗其實想告訴她自己也跟着小厮們押了寶,這個房間裡數秀月最聰明有腦子的,說不定還能幫她參謀一把,可惜要好歸要好,她說話總也滴水不漏,或者就像現在這樣,說的事完全和她不在一條腔上。
“還是便宜了這個賤人。”錦紗順着她目光瞪了眼床上的康安安,“你說程九張二勇這兩個蠢貨有多沒用,吃不飽飯嗎?還是這個賤人命太硬,三十棍都打不殺!”
“你是不是連這回事都和他們賭了錢?”秀月皺眉,“我瞧你也是犯賤,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自已不會花?沒得去賭别人的命,縱算是她的命不值什麼,你的錢丢水裡就聽個聲響嗎!”
錦紗有點怕她,頓時噤了聲。
她們都是睡在一個屋子裡的,說話都壓低了聲音,卻不料康安安再小的聲音都聽得到,畢竟别人都是用耳聽嘴音,她卻是以魂聽魂動,尤其是寂靜無聲的夜裡,附近什麼人聲都自動往腦子裡鑽,想甩都甩不掉。
不光是這個屋,就是隔了院子的另一頭的一間幾乎搬空了的房間裡,卡在那個女人喉嚨裡的慘叫聲,她都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