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很不妙。
身為太微宗現任宗主的李刻霜居然連完整的《參陽劍法》都使不出來。
李無疏制住李刻霜,臉色比外面的天色還要陰沉。
“你的入門劍法,仍是不合格。”
曆史像一個輪回。李刻霜涕泗橫流痛訴李無疏的種種劣行,被李無疏按着腦袋大力薅了一把長發。
“嗚嗚嗚我要殺了你!”
李無疏哼了一聲:“憑你?”
藥宗弟子一個個扒在二樓窗口往天井張望。雨從屋檐上淌下來,連成淅淅瀝瀝的線。
李刻霜餓着肚子,在院裡淋着雨,一個姿勢擺了一個時辰。
李無疏則坐在檐廊邊擦劍:“想報仇?”
“想!”
“想重振宗門?”
“想!”
“我在你正前方以參陽第六式刺你前胸,你當如何應對?”
“參陽第三式!”
“做來我看。”
李刻霜矮身向前一跨,原本上挑的劍梢在空中劃了個整圓,從背後直指某個虛拟目标的咽喉。
李無疏起了身,走進天井中央的雨幕裡,把他手裡的劍梢往下壓了半尺。
“我有這麼高嗎?”
李刻霜大聲道,“你以前有!”
“……”李無疏一時語塞,踹了一腳李刻霜跨歪了的步子,“這劍是怎麼轉過來的?你别着手怎麼使力?敵人把腦袋往你劍上杵你怕是都握不住!這招你練了多少遍了?”
“八千二百七十一遍。”
李無疏氣笑了:“你這樣兒的還想報仇?”
“想!”
“知道找誰報仇嗎你?”
李刻霜不說話,眼睛紅了,滾熱的眼淚混在雨裡,自以為沒人看出來,豆大的淚珠滴滴砸在李無疏腳上。
李無疏一起淋着雨,心疼又生氣,但想不出怎麼收場,他放軟了聲音:“餓不餓?”
“我能握住!”李刻霜倏然吼道。
“什麼?”
“敵人把大理石往我劍上杵,我也能握住!”
“哦,很有出息嘛!”李無疏氣急敗壞地指了指他,頓立半晌,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掀開,裡面是五個酥皮杏仁餅——那是李無疏剛才特意去南門買的,李刻霜小時候最愛吃的點心。
他把杏仁餅串糖葫蘆似的一個一個串在李刻霜劍梢上。完了還覺得不夠,又把旁邊的山楂牽來,把狗繩拴在劍梢最上方。
“一個時辰,劍梢敢挪動半寸就不許吃晚飯。”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二樓的藥宗弟子交頭接耳,紛紛表示自己上輩子積了大德才入得藥宗。
李刻霜斜跨馬步,左手捏着劍訣橫在胸前,右手在背後以别扭的手勢握着劍。
他心想,一個時辰?瞧不起誰呢!
這時李無疏從後廚丢了塊大棒骨出來,山楂嗷嗚一嗓子撲了上去。李刻霜的劍頃刻便被拉脫了手。
“不準吃晚飯!辟谷!”
李刻霜立在雨裡,看着水坑裡殘碎的酥皮杏仁餅,執拗地站了一個時辰。
二樓。
應惜時對坐在窗台上不時朝天井張望的少年搖了搖頭:“何須如此?”
“我不想帶上他。”
“很像你的作風。”
“跟着我太兇險。”
“也許上一次你也是這麼想的,結果落得怎樣的下場呢?”
他說的上一次,大概是指死在赤墟的那個李無疏。
天井中,黑劍躺在地上被雨砸出點點水花。李無疏看得出神。
“那把劍叫克己。李刻霜天資愚鈍,行劍沒有章法,卻性情沖動,劍芒鋒銳。我師父請玄天宗名師為他打造這柄黑劍,刃而不鋒,取名克己,是為警示他收斂鋒芒。”
應惜時道:“李宗主當真用心良苦。若我當初有幸能投入李仙師門下……”
李無疏聯想到應惜時是藥宗那一屆“資質最差”的弟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臨陣對敵,并不是一招克一招,招招式式無窮盡矣。但看出招之人悟性之高,反應之快,真正高手,用最樸素的劍法,也能變幻出最卓絕的攻守之道。”
應惜時道:“那你還逼他練套路?”
李無疏收回了目光,用自己都覺得冷酷的聲音說:“他是太微宗主。”
夜深。雨歇了。
薄霧籠罩洛水城,煙色把街道巷角抹作了陌生的城。
李無疏獨自推門而出。
他打聽過了,城北有夜市,他要趁着不下雨,去買紙。太微宗隻剩他和李刻霜兩人,李刻霜還沒開竅,可太微宗的曆史淵源、道義宗學、武功心法等不能失傳。
城北有座三才觀,李無疏特意去看了一眼——據李期聲說,李無疏就是三歲的時候,在三才觀被撿到的。
三才觀供奉的是三才道長,傳說是百年前飛升的散修道人。要知道,道門正統十一宗,可是五百年無人飛升。卻不知為何,普天之下隻此一座三才觀,而且無甚香火。李無疏認為,也許道門正統對三才道長得道飛升的事并不認可,也有可能飛升隻是坊間傳言,三才道長實際上已經仙逝了。
李無疏經常來三才觀,跟回家一樣熟。有些師弟師妹以為他是希望找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其實他隻是來供奉一炷香火而已。
“道長,今天給你多上兩炷香,下次來看你不知道得是什麼時候啦。”
李無疏擡頭望向石像,隻見三才道長手執浮塵,道骨仙風,雖然面目模糊,但似乎總有種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與道門神像一貫的出世絕塵截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