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羽斜靠在車後座上,腦袋在車窗和靠背之間來回颠着,仿佛一顆富有彈性的乒乓球。
這路開了一個多小時,就沒有平整的時候,車裡放着震天響的音樂,外面還下着暴雨,連撞帶吵的人都快恍惚了,他已經懶得再固定自己的頭,脖子都酸透了。
前面開車的劉悟回頭說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
“嗯?”單羽晃着腦袋應了一聲。
劉悟拿過副駕上扔着的卡拉OK話筒喊了一嗓子:“接一下電話吧親愛的表哥!”
單羽摸了半天,從車座縫裡摳出了自己的手機,一個被标記為騷擾電話的号碼,已經挂斷了。
他把手機塞回車座縫裡:“耳朵不錯啊,這都能聽見。”
“我年輕。”劉悟還是拿着話筒。
“把那玩意兒放下,”單羽皺皺眉,“這破路加這破雨的,開車認真點兒。”
“是我想拿着嗎?”劉悟繼續舉着話筒。
“行了我能聽見了!”單羽歎了口氣,搬起打着外固定支架的左腿,艱難地坐正了身體,看了看車窗外面一片白色的雨霧,“你是不是告訴我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小雨?”
“你現在看也還是小雨呢,這叫局部暴雨。”劉悟說。
“還多久到?”單羽問。
“導航顯示還有四公裡。”劉悟說。
“錢宇這是在什麼荒郊野嶺開了個民宿啊……”單羽說。
“早說了讓你别接手。”劉悟說。
“是我想接手嗎!”單羽擡起右腿往前面蹬了一腳。
“我知道,”劉悟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小聲說,“你别發火啊,這幾年還沒給你教育好麼……”
單羽眯縫了一下眼睛沒出聲,隻是盯着他後腦勺。
劉悟擡手摸了摸頭,又換了套詞兒:“其實那兒也挺好的,我去過,是個什麼主題小鎮……還是古鎮之類的,以後滑雪場開業了,生意肯定好。”
“我們剛經過的那個小鎮子,不就寫着什麼古鎮麼。”單羽說。
“嗯,”劉悟點點頭,“那個是真古鎮。”
“所以錢老闆開民宿的地兒是個人造古鎮是吧?”單羽問。
“搞旅遊弄的嘛,設施更齊全。”劉悟說。
“行吧,”單羽有點兒想笑,“管他媽的。”
又開了差不多半小時,雨小了不少,能看清布滿泥濘的破碎路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能看清路面之後,車颠得更厲害了。
“你腿還好嗎?”劉悟問。
“不好,需要你背着我飛。”單羽說。
“……要不這回就看看,”劉悟歎了口氣,“你這腿就算想重新開業也什麼都幹不成,一堆事兒呢,到時還要回醫院複查啊,拆架子啊。”
“我自己拆。”單羽說。
劉悟頓了頓,豎起拇指:“您牛逼。”
單羽沒說話,看着窗外。
“其實你要不想讓我姑知道你在哪兒也不難,”劉悟說,“你住我那兒去就行了,我新租的房子有兩個屋呢。”
“開你的車。”單羽說。
劉悟看得見他臉上的不爽,閉了嘴,閉了沒到三秒像是鼓起勇氣再補充點兒什麼,吸了口氣剛要開口,車外突然傳來一聲爆響。
“嗯?”單羽擡了擡眼。
“哎操!”劉悟吓了一跳,踩下了刹車,車身在泥濘中立馬斜着往前推去。
“這種時候你他媽急刹個屁!不想活了後頭有刀,拿去抹吧!”單羽手撐着前面的椅背才沒讓自己的傷腿怼過去。
“什麼聲兒?”劉悟在車停下之後才緩過勁問了一句。
“我在你墳頭放炮的聲兒。”單羽艱難地重新坐好。
劉悟沒說話,隻是看着他,眼神裡帶着真誠的疑惑。
“車胎紮了呗。”單羽一肚子火都讓他看沒了,伸頭到窗外看了看車胎,“這胎用多久了?”
“不知道,怎麼辦?”劉悟頓時有些驚慌,扒着車窗伸頭出去看了看,“我操!真的癟了,怎麼這麼快?”
“換備胎。”單羽說。
“沒備胎,”劉悟有些絕望,“這個好像就已經是備胎了。”
“這車哪兒來的?”單羽歎了口氣,“你廢車場偷的嗎?”
“借我朋友的,我一個大一的學生,能弄個車給你送這兒來就已經是奇迹了,”劉悟也歎了口氣,關好車窗,“怎麼辦哥?”
“就這麼開。”單羽說。
“能行嗎?”劉悟猶豫着沒有發動車子。
“有拖車繩嗎?”單羽問。
“有,這個有,怎麼弄?”劉悟轉身看着他。
“套保險杠上,你去前頭拉。”單羽說。
劉悟瞪了他兩秒,轉身發動了車子。
“銳哥。”陳澗走進店裡叫了一聲,踢開腳下亂七八糟的零件和工具,伸腳勾了張椅子過來。
“他一會兒才回來呢,跟小潘去鎮上了,”陳小湖從裡間走出來,手裡拿着塊抹布,看到他的時候愣了愣,“你淋着雨過來的?”
“嫂子,”陳澗打了個招呼,“走半道突然下大了,我傘吹飛了。”
“衣服脫了吧我給你烘幹。”陳小湖說。
陳澗坐到椅子上,低頭扒拉了一下頭發:“給我拿條毛巾吧,我擦下頭。”
陳小湖進去拿了條毛巾給他。
陳澗接過毛巾看了看。
“幹淨的!”陳小湖說,“知道你講究,不會拿你銳哥用過的給你。”
陳澗笑了笑,把毛巾搭到腦袋上。
“衣服濕着穿啊?”陳小湖問。
“嗯。”陳澗應了一聲。
“神經病,這還不好意思上了,”陳小湖嫌棄地看着他,“我兒子要沒死也就小你一歲,趕緊的,一會兒感冒了!”
陳澗擡手把濕透的上衣脫了下來。
外面小路上颠三倒四地開過來一輛車,店門口搭着個棚子,車開不過來,停在了路邊。
陳澗一眼就看到了這車左後輪已經癟了,輪毂都有些變形,不知道這一路怎麼開過來的。
司機打開車門下了車,跑進了店裡,看着陳澗:“師傅,補個胎。”
“輪毂都變形了,光補個胎不行吧。”陳澗說。
“那你們這兒有胎嗎?換一個。”司機環顧了一下四周。
陳澗沒出聲,司機這一眼應該已經能看出來,這個店對汽車輪胎的操作基本隻限于補一下,這店裡但凡能有一個胎,也隻能是摩托車的。
“……哥,”司機回身走進雨裡,走回到車旁邊,“怎麼辦,他們這兒好像換不了胎。”
過了幾秒司機又轉身走了回來,這一趟下來臉上頭上全濕了:“那要不就還是先補上,能開就行。”
陳澗看着那邊車後座上的人,車窗關着,看不清,不過譜挺大,開個八手破車,司機淋着雨來回傳話。
“這會兒補不了。”陳澗說。
“怎麼補不了又?”司機頓時提高了聲音,有些着急,“你不也沒别的活兒嗎?”
“幹活兒的人沒在呢!”陳小湖從裡屋走了出來,“去鎮上了,大概還得二十分鐘回來吧,你們要能等就等一下。”
“他不是幹活兒的?”司機不死心,指着陳澗堅持着又問了一遍。
“他不會,”陳小湖說,“他是我們家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