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就混吃等死了?”他笑了,隔兩秒,笑意收斂了些,說:“畫室是您不讓我去的,假我也請了,您的安排我都聽了。”
男人沉默。
門外的葉書音也沉默,瞪大雙眼。
确認了,怪不得這聲音如此熟悉……怎麼回事啊,接二連三的讓她遇見。
她輕輕駐足,呼吸跟着下意識放輕,詫異地盯着那道門,絕沒想到對門的新業主會是他。
安全通道的門被風吹開,十月份微涼晚風吹拂燙飯的熱氣。她的詫異也被風吹散,思緒飄搖複雜,所以韓佩琳想要“套近乎”的人,是譚迎川一家。
不知道為什麼,“套近乎”這個詞放到他身上,葉書音居然有些慌亂無措。
不過很快被他們的對峙蓋住,大概是同病相憐,心底在這瞬間又彌漫上一股似是找到同伴的安心與激動。
很多時候人人都覺得有家什麼都不怕,但也忘了,家囊括了很多,愛情,親情,甚至友情。一旦其中任意一種情感變質或是摻雜其他,家就不再是避風港了,而是蹚不出的泥潭,是懸崖頂端搖搖欲墜,卻系着所有人搖搖晃晃的藤蔓。
每一個不被最親密的家人允許去做的事都會成為說不出口的遺憾,這種相似的感覺她在他那句話上窺見了幾分,不過區别在于:
她把這種遺憾化成了動力,而他卻把它變成了攻擊别人的利器。
“黎惠和你姥爺就是這麼教你說話的?你記好了!你姓譚,不姓黎!”
他啧了聲,“您還不知道?我從小到大不一直這麼說話啊。”
“你!我是讓你在家裡睡覺的嗎?我給你找的書看了嗎?能考幾分啊還有臉在這玩兒?”男人話中的愠色終于徹底暴露出來,罵了句:“不識起倒的東西!”
相較于他爸的怒氣,他反倒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被罵也仍是一派淡然地将身上無形的刀子拔出來,“别生氣啊爸,不然您再把我送回去。”
“送你回你媽那兒學那什麼破美術?這輩子你想都别想!”
“您放心。”他把話頂回去,好像真覺得不學就不學呗,有什麼的。顯然是拒絕接着交談的意思。
葉書音不好意思再聽了,也有點聽不下去,這境況太過于感同身受,家長們的“自認為”是怎麼也翻越不過去的雪山,她怕她一時忍不住拔刀相助,又慢慢轉身回去,遠離這場刀光劍影。
“怎麼?打算什麼都不幹将來啃老讓家裡養着你一輩子?沒出息!”
他吐了口氣,肩膀起伏一下,無所謂道:“你們要願意我當然沒意見。”
話音剛落,門倏然被什麼東西大力砸中。
葉書音毫無預兆被這動靜吓了一跳,渾身一抖,滾燙的湯還是沒能護住,晃出來濺在手背上,泛出一小塊紅腫意,她蹙眉輕呼一聲,微張着紅唇,步伐亂了下。
燙飯還是灑在了光潔地闆上。
沒等她覺得可惜,眼前,防盜門被硬生生砸開,門把手碰撞到牆壁上又彈開,聲音回蕩在走廊裡。屋子裡的畫面寸寸放大,那個高大挺拔的清瘦背影矗立在她面前,寒意從燈火通明的房間裡跑出來,像是雪山崩塌時冷氣鋪天蓋地席卷,随之降落在世界上的也不是雪花,而是散落滿地的紙張書頁,化作嶄新數學課本的雪粒墜落到她腳前。
面前人聽到了身後嗓音輕柔的驚呼聲,壓着不耐煩的眉眼轉頭一瞥,軟硬不吃和不好糊弄全寫在眼裡,就這麼橫沖直撞朝她柔軟驚慌的清澈眸光撞過來。
碰撞的那一瞬間,意料之外悄然出現,疏冷神情驟然一松,那股陌生的戾氣和邪火及時收止,沒能觸及她。
譚迎川分了下神。
三個人幾近站成了一條線,在瞥見葉書音那一刻,譚繼成陰沉的臉凝滞一瞬,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葉書音直愣愣站在原地,連手背上的紅腫刺痛感都忘了,默不作聲看着此刻互不肯讓的父子倆,面帶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心裡止不住躊躇,是扭頭走?還是說句話?說什麼呢?
啊燙飯,對對對,燙飯。
剛要張口,撞上他再度撇來的視線,卻又打鼓——算了,要不還是别說了吧。反正這飯也不應該送。
譚迎川掃了眼她的手,意識到什麼,像是沒看見她似的轉過去身,側對着她吊兒郎當地說:“話還沒說完呢您着什麼急,反正我說什麼您現在肯定都聽不進去,那咱能待會兒再說嗎,這兒還有别——”
這回話又沒說完,再次被打斷,“你再頂一個嘴試試!”
譚迎川靜了兩秒。
“當然不能在家裡當巨嬰混吃等死啊,該找活幹還是得找活幹,”他撿起來書本紙頁,連着自己的斜挎包一起扔到旁邊島台上,仿佛被書本砸到的人不是他,又仿佛早就已經對這樣的争執習以為常,此刻隻想着速戰速決,“您放心,我都想好了,絕不在家當鹹魚。”
他爸又讓他的身形給遮住了,葉書音隻能聽到他爸沒好氣地問:“那你想幹什麼?”
還沒完沒了了,譚迎川壓了壓眉眼,褪去外套,半袖T恤下手臂肌肉線條緊實有力,精瘦輪廓看得心癢,幾條青色筋絡凸起。
那個夢毫無預兆闖進眼裡,她詭異又清晰地記得被他裹住手腕的觸覺。
“給人當模特啊,一小時一百五。”聽上去不耐煩,像是被逼的急了,為了應付他爸才随口這麼一說。
他第三次回頭,看到她還端着東西沒走,眼睫垂下,落在那雙手上,她皮膚白,這麼一會兒功夫紅腫更甚,于是又自我評價了一下模特這個工作,好像是在跟他爸說話,餘光卻又好像是在看着她跟她講:
“能掙挺多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