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整個賽程出乎意料得長,顧及到選手和領導都在餓着肚子硬撐,政/府的領導直接拍定,讓剩下的運動員精簡表演,直接拎着技術動作上場。
沒有音樂充當佐料,冗長的比賽變得幹巴巴的,但效果顯著,餘下的幾十号人在二十分鐘内就完成了展示。
終于完成一天的工作,在座的各位都長籲一口氣。其實無論比賽的形式如何,被挑中的人都寥寥無幾。
市隊在省隊的強取豪奪下,添了十個新丁,都是有三周儲備且滑行過得去的,如果再仔細打磨打磨技術,或許也能在國内賽滑出不菲的成績。
各自懷揣着各自的心情,家長們帶着孩子趕飯點回家,體育館的工作人員開始清場的掃尾工作,照亮整個冰場的燈光關閉,隻有安全出口的标識燈指引人們找到出路。
金承奧剛才和市隊的教練寒暄幾句,互通了選拔的待定名單,發現他們并沒有把那個滑《十面埋伏》的衣領點綴了水鑽的小孩納入進一步接洽的範圍。
“要我帶市隊,我高低得把那小孩選上,”他如是說道,“最低也得進個二隊。”
那小孩的技術動作很标準,軟開度比同齡選手要高,唯一不足的是難度不夠,若他在以後潛下心走這條路,訓練時間一多,這微不足道的落後很快就會被彌補。
可惜他的手下是更高一階的省隊,選拔的要求也不能全寄托于選手的發展潛力,他們是國家隊的生力軍。
臨分别,金承奧拍了拍穆百川的肩,似乎是把什麼沉重的擔子過給了他:“替我看着那小子,他以後一定會滑出來的。”
踏上大巴車,他再回頭強調了一遍:“好好栽培。”
把領導送上車,穆百川準備打道回府,沒想又被打開車窗的金承奧叫住:“百川,我忘了問一嘴,那小孩叫啥?”
“他啊,叫季林越。”
……
季林越沒有帶着好消息回家,隻是牽着媽媽的手,如往常一般拎着鞋包,小心地把它放在鞋櫃旁。
聽見母子二人的動靜,一直等候佳音的季先生開門見山:“結果怎麼樣?”
溫女士隻睨了他一眼,調轉方向走進廚房,季林越同樣看了看他的臉色,抿緊嘴唇不說話。
他複問:“什麼意思?”
氣氛并不輕松,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即将沖破阈值。
溫女士受不了這種劍拔弩張,試圖用回答平息丈夫的情緒:“小越今天表現得非常好,我看許多領導都在鼓掌,說不定差一點就能選上市隊了。”
差一點選上,那就是和市隊名額失之交臂的意思,季裘升怒火更甚。
“不中用,我八九歲都能上縣城比賽了,你八九歲在幹嘛?”他指着季林越的鼻子發洩了一通,“之前的校際聯賽滑得那是什麼玩意兒,張牙舞爪破馬張飛的,兩周跳都能摔趴下,我坐觀衆席都覺得丢人。”
“我和你媽供你滑冰,一年花了多少錢,你用你那破奧數數得過來嗎?還是名師課,多付一倍錢!現在你是怎麼回報我和你媽的?連個市隊的選拔都進不去,二隊都進不去!”
季林越的腦瓜嗡嗡響,他試圖冷靜地做出反應:“你以為我真想學滑冰嗎?”
情緒越頂越高,季裘升喝了口水緩緩,随之而來是更密更髒的語言攻擊。
縱是溫女士躲進廚房遠離戰場,也實在聽不下這些污言穢語,哪有對把自己孩子貶低得一文不值的。她放下手裡的菜莖,掀開門簾捂住季林越的耳朵:“季裘升!孩子沒選上他自己能不難過?少說兩句會要你命嗎!”
季裘升略微收起獠牙,嗤笑道:“我說我兒子天經地義,他能掉二兩肉?這麼金貴可别滑冰了,我怕他上場就被摔碎咯。”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向來和聲和氣的溫女士此刻有着殺伐果決的堅毅,她把季林越推向家門:“你爸準是看球賽喝醉了,你先出去玩,我來收拾他。”
随着鐵門“咔哒”合上,一直攥着小拳頭的季林越被媽媽關在門外,随後門裡傳來夫妻倆的聲音。剛開始是窸窸窣窣的模糊話語,兩人應該心平氣和說了些什麼,可好話不過三句半,不知溫女士哪裡又點着了他的怒火,随着拍桌聲響起,門裡傳來清晰的難聽的話,無一都是出自季裘升之口。
季林越原本還乖乖站在門外,想等媽媽快點開門放他回家,但在挨了這麼多罵之後,他還是忍不住脾氣,氣得撒腿就跑出樓。
一鼓作氣跑到小區門口,他又有些茫然,去哪裡呢?
他漫無目的地往小區外走着。以前愛在小區門口下象棋的大爺嫌夏天蟬鳴聒噪,後來不知道把陣地轉移去了哪裡,他幾天都沒有聽見那些清亮的棋子碰撞聲了。
天際已經完全被深藍吞沒,月亮悄悄爬了上來,正該是飯後阖家暢談的時候,紅磚樓裡的每個窗戶都亮着燈,偶爾映出一家人和和樂樂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隻伴着亮起的路燈,用僅剩的零花錢在巷子裡買了兩個鴨架,然後繼續在深深的巷子裡走。
走到野湖,湖對岸是另一方萬家燈火,樓比這岸的要高些,在湖水中映出星光點點。
燈光是暖色的,至少讓他感覺是溫暖的。
這種溫暖牽着他走到了葉紹瑤家樓下,這裡的路燈剛換過燈泡,映得身邊的光景格外亮,樁子旁是一片小花圃,裡面還有她媽媽春天種的芍藥花。
“咦?你怎麼在這裡?”原本被使喚出來丢垃圾的葉紹瑤還不高興,動畫片正演到主角合體打怪獸的場景。
季林越不應聲,他低頭盯着淹沒在夜色中的鞋子,并不打算把家裡的雞飛狗跳宣之于口。
丢過垃圾的葉紹瑤折返回來,蹲在他的塑料袋邊嗅了嗅,袋子裡飄來一股醬香味。
她猜測:“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呀?”
季林越依舊沒說話,她也沒話說了,兩人就這麼大喇喇站在晚風經過的地方。
見女兒遲遲沒回家,不多時,邵女士推開窗戶亮着嗓門喊:“葉紹瑤!”
“哎呀,來我家吃飯吧!”葉紹瑤把他推上樓,“快點走,我媽催咱了。”
門虛掩着,室内的燈光透過門縫灑進樓道,拉出一條長長的光線。
“我回來啦!”葉紹瑤大方地把季林越帶進門來。
邵女士對不速之客有些意外,沖女兒問:“這不季家的小子嗎,你從哪撿回來的。”她分明隻讓她去扔了個垃圾啊。
平時再怎麼缺根筋,葉紹瑤也能看出他現在心情不好,皺着眉頭向媽媽示意少說兩句。
邵女士收到信号,很快堆上笑容,邀他在飯桌旁坐下:“她爸臨時加班一直沒回來,正好咱家飯煮多了,小季留下來一起吃。”隻說話的功夫,連一副碗筷都備上了。
“謝謝邵姨。”他終于吭聲,把手裡的鴨架放上桌,向對面的葉紹瑤推了推。
邵女士一挑眉毛:“來就來,還帶禮物呢。”
這不會是這小子原本打算離家出走準備的幹糧吧。
“哇,鴨架!”葉紹瑤撐起身,就要打開塑料袋大快朵頤。
她下午一直在媽媽耳邊唠叨想吃鴨架,邵女士都以她嗓子發炎為由擋了回去,沒想到啊沒想到,和她擦肩而過的鴨架就這麼回到了她的飯碗。
她嘴裡向季林越說着謝謝,餘光卻瞥向斜處的邵女士。
似乎媽媽的心情也不好起來了。但不管怎麼樣,她已經先下嘴為強,說什麼也改變不了鴨子到嘴的事實。
邵女士不急着動筷,先說了句風涼話暖場:“怕不是想讓小季知道我餓了你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