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讓季林越吃癟,他又把人畜無害的委屈樣挂在臉上,故意擺給大家看。
不知道是誰動了恻隐之心,想着大人不記小人過,哼聲别過頭去,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論戰。
碎嘴子沒話說,氣氛組不捧場,接下來的遊玩安靜了許多,加之張晨旭和他們并不相熟,容翡隻覺得遮天的綠樹都快枯了。
她隻得繼續開始沒話找話:“我從小到大聽說過好多個張晨旭。”她拉拉他的衣擺,試圖擺脫身後的冷空氣。
她開始回憶生活裡出現的無數個“張晨旭”:錄像帶裡示範步法動作的模糊身影、在首都體校裡有一面之緣的黃毛小子、甚至還有列車上被人提了一嘴的過客……
這名字似乎挺大衆的,容翡嘴上有個把門的,深思熟慮後,輕聲細語說了句:“因為名字好聽,像剛初升的太陽一樣,所以就記住了。”
張晨旭的身貌已初見颀偉,他将身體傾向她,掬着滿臉笑容說:“我知道我的名字很普通,但是……你剛才說的好像都是我。”
去年,他曾受首都冰雪運動管理中心的委托錄下了花樣滑冰基本步伐的示範動作,用于對初學者的教學使用。
作為男單兼項雙人滑的運動員,由于搭檔在發育期無法控制體重而退役求學,他不得不在其他單位另選搭檔。
他确實和容翡在首都體校見過一面,但那時候他還沒有長力量,看起來瘦瘦一隻,對方并沒有看上他。
至于那趟從H省出發的火車……他們是鄰座。在沒有等來身邊的乘客時,他側身躺在整個座位上補覺。等火車在下一站停穩,新一波乘客入座時,他并沒有聽見父親的提醒。
“張晨旭,”礙于桌闆的阻擋,對面的父親隻能踹醒他,“旁邊的乘客來了,快讓座。”
那時候他睡昏了頭,迷迷糊糊支起了身,又靠在車窗陷入沉睡,隻記住了夢裡那個若隐若現的名字,别人叫她“容翡”。
明明隻是不期而遇的路人甲,直到這個名字反複出現在他眼前耳裡,才讓他不得不感慨,人生何處不相逢。
容翡驚喜:“原來我們這麼巧!”
張晨旭清嗓,保持着嚴肅的神情:“我可一直記得,那天你在體校嫌我身材單薄,還問教練我是不是有基礎病。”
“這你也知道?”她好像問得很低調啊。
“因為你的教練就這麼問了歐教練,然後他用原話複述給了我。”
這是一個美妙的誤會。
遊船靠岸,身後的兩人又吵起來了,開始論起“姐姐”“弟弟”的輩分,誰都不讓誰。
“好啦,我想去套圈,你們陪我套圈去。”
容翡擠進兩人之間,強行把兩人分開帶走,一邊拉一個,拖到套圈的場地去。
鈔票一揮,三十個大圈挂滿她兩隻胳膊,跟着步子搖搖晃晃,像個張揚露富的有錢人。
她把手裡的圈分出去,拿出大姐姐的聲望:“你倆一人投十把,就算這個坎過了,再生氣我也要急眼了。”
季林越和容翡沒什麼矛盾,葉紹瑤又把她當最好的新朋友,實在沒有将沖突牽扯他人的必要,于是各自接過套圈,開始暗中較量。
“你就等着吧,我一定要套中那盒積木,”葉紹瑤眯着眼睛瞄準最遠處的樂高積木,勢在必得地挑釁,“然後砸你。”
她的目标很明确,十圈下去,卻連積木的邊都沒夠上。
季林越将話如數奉還:“你好弱啊。”
“這距離太遠了,你能套中什麼?第一排的玩具車嗎?”她堅持認為是難度太高削弱了她的發揮。
容翡實在受不了兩人語言匮乏的輸出,把葉紹瑤推到一邊的觀戰位:“你歇歇吧。”
季林越握着一隻套圈,左比劃右比劃,又脫手掂量掂量,好像在思考什麼戰術。
葉紹瑤提醒:“用法術是違規的。”
話出一刹,他手裡的圈也飛了出去,在低空抛出了一小段弧線,最後挂在了包裝盒的一角。
容翡不禁為這段表演鼓掌:“是芭比公主!”
“芭比公主?”葉紹瑤問,“是書裡的那些公主嗎?”
“她叫愛麗兒啦,你可以給她梳頭換裝,我小時候喜歡玩,家裡有好多呢。”
季林越沖着葉紹瑤說:“我随便套的,既然是女孩子玩的,那你去拿吧。”
沒見過世面的葉紹瑤看見新奇玩意兒兩眼放光,就要翻過圍欄去拿,沒料卻被地攤老闆按住。
“這沒有完全套中,不能算,你不能拿走。”語氣不容置喙。
季林越冷下小臉,張晨旭接過他的圈仔細端詳,幫腔道:“叔,您這圈就這麼大,完全套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縱是葉紹瑤反射弧再長,也看清了幾人劍拔弩張的态度。
“老闆叔叔,您要是想要讓我們把每個角都套上,得先準備好更大的圈,”葉紹瑤推開老闆的手,“要不我們在這兒等您買回來?我們不急,我弟弟厲害着呢。”
本來是穩穩賺錢的生意,被一個小丫頭攪和得虧上一筆,這還是他擺攤生涯的頭一回。
老闆頭鐵抵不過牆硬,隻能自認倒黴,放她去收東西。
葉紹瑤的日記本上又添一筆戰功,她哼着歌翻進場地,還給季林越抛去眼神:“我真厲害!”
她去過那麼多家公園,玩過那麼多次套圈,還是第一次有所收獲,并且滿載而歸。
那一盒芭比娃娃實在太大,她蹲在那裡嘗試了很多種抱法,渾然不覺套圈的人又已經整裝待發。
套圈又沿着一段長弧線飛出去,卻始終沒有等到落下的聲音。
“啊!”頭突然被箍住的葉紹瑤像受驚了的兔子,“騰”地站起身,開始指責,“季林越,你幹嘛!”
圓圈受到重力往下墜,在摩擦調整中略過辮子和耳朵,像項鍊一樣安詳地挂在脖頸。
季林越撓頭:“不好意思,我本來想套那盒積木的。”
算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他送了他一盒玩具,她就勉為其難不計較了。
“哼,沒關系。”
一輪套圈下來,原本想着破财消災的容翡也沒想到會把地攤洗劫一空,對季林越這個大功臣不吝贊美。
“你是怎麼做到的?”
季林越受邀發表感言:“很簡單,我的奧數老師教我要在生活中巧用抛物線。”
抛……什麼玩意兒?
容翡回頭詢問葉紹瑤,顯然後者更是迷茫。
正巧學了抛物線卻沒學懂的張晨旭心裡表示:你真的才一年級?看來我更适合一年級。
“其實我也沒學明白。”季林越找補。他該怎麼解釋,老師隻是在講解幾何時提了一嘴抛物線的定義。
東湖公園不大,但也足夠讓孩子們在這裡揮霍一天,等到湖面的最後一抹暮光被收走,容女士催促他們動身:“我們得趕在你們宵禁前回去。”
歐教練今天特别提醒要嚴查宿舍情況,保證不漏一個人。
回程的晚風涼快許多,葉紹瑤有些困倦,靠在季林越的肩膀休息,至于季林越,早就仰着頭睡死過去。
隻是淺淺進入睡眠,她能感覺到首都的夜景又是另一番震撼,路燈高且亮,打在她的臉上,像一閃而過的流星。
“季林越。”她在半夢半醒中叫他。
季林越被叫醒,才感覺到已經麻了半隻手臂。
“你送我芭比公主,我也應該送你禮物。”她擡了擡手,好像是在夢裡操縱别人一樣艱難。
“怎麼摸不到呢……”背包裡的電子寵物怎麼薅不到呢。
太困太困,眼皮上有千斤重的石頭告訴她放棄掙紮,她沒有較勁,調整了姿勢繼續睡着。
季林越聽見有人在夢裡呓語:“我養了一隻電子寵物給你。”
才不是因為她不想要那隻醜醜的烏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