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主角,紀徹,就坐在裡面。
葉浔不知道該不該慶幸,紀徹隻是喜歡熱鬧,卻很少在聚會上現身。
更多時候,他身邊隻跟着幾個親近的人,坐在房間裡聊他們的。
所有人都習慣了這種主角缺席的聚會形式。
為了熱鬧。
更多時候,他們會自發創造出一個主角。
狂熱地、畸形地,像追逐花蜜的蜜蜂,蜂擁而上。
葉浔以為今天被默認為主角的人是自己,或者喬凡。直到某一時刻,人群如摩西分海拓出一條道路,水晶高腳杯點綴着璀璨的光輝,閃亮的彩燈盡頭,一道人影倉皇出現。
杜逾白穿着洗得褪了色的牛仔褲,白襯衫,步伐踉跄,神情迷茫不安,像一隻迷失的小鹿,努力繃着肩背,武裝出鎮定冷靜的模樣。
五官依然秀美,清純,黯淡天光下,他的出現讓背景都跟着明亮。
但聖德爾長相出衆的少爺小姐太多了,甚至更加大氣從容,優雅美麗,這讓他看起來像個誤闖入精靈聚會的小醜,無形地怯懦自卑流露出來,引起一陣意味不明地輕笑。
看見的他的瞬間,葉浔大腦“嗡”地一下,短暫地陷入空白。
那股從進入别墅起,就一直缭繞在心頭的不安終于化作實質。
他猜到這群惡劣無聊的少爺小姐們要做什麼了。
“好臭。”
“穿的什麼東西,我家的狗都不這麼穿。”
“誰把他帶來的,沒人管管嗎?”
“噓,急什麼,好戲才開始呢。”
竊竊私語響起,杜逾白抓着衣擺,被人推搡着,低頭走到葉浔面前。
周圍衣香鬓影的人群變成惶惶鬼影,在燈光下扭曲纏繞。
看着看不清表情的杜逾白,葉浔眼皮神經質地跳動,那是一種十分不詳地預感,好像曾經看過的所有古早小說大雜燴,一窩蜂地演變成現實。
聚會,戲耍,英雄救美。
反派們高高在上、肆意而為,主角被群狼環伺,堅韌不屈。
搞什麼?
非要這麼反派麼。
“嘿,葉浔,”那個曾給葉浔劇院門票的男生站了出來,朝他擠擠眼睛,語氣很是親近,“這是我們專門給你準備的驚喜。”
葉浔動了動僵硬的肌肉,扯出笑:“什麼驚喜?”
“上周你不是被關進洗手間了嗎,”男生煞有其事地歎口氣,“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居然被人整了,還好學生會主動向我們提供監控錄像,我們查了一個星期,才查出兇手。”
杜逾白被狠狠踹了一腳,他固執地彎腰站着,沒跪下,男生臉上露出一絲羞惱,正要加大力氣,耳邊忽然響起葉浔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兇手是誰?”
他被擾了心神,連忙笑道:“就是他,杜逾白。”
一周前,杜逾白可能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卻能精準地将他反鎖在廁所内。
沒人在乎這其中的漏洞。
他們隻是需要一個由頭,進行一場狂歡。
“居然是這個特優生?”
“我就知道特優生沒……除了葉浔,沒一個好東西。”
“希望明年學校不要再招收這些人了。我們家族每年交這麼多錢作為學院的維護費,難道是讓這些窮人來占便宜的?”
葉浔再次沉默,聽着周遭嗡嗡鳴鳴的讨論,無數雙手推着杜逾白的肩膀、後背,很不耐,又帶着輕蔑地催促。
“快道歉啊!向葉浔道歉,說你錯了,不該針對他,快說啊,說啊……”
自圖書館一别,已經有一周。
葉浔依稀記得圖書館裡的杜逾白明亮又有生機,甚至敢仰着頭,大聲與喬凡理論。但現在,杜逾白整個人灰撲撲地,臉上神情麻木、冷漠。
這一周來無窮無盡地麻煩終于讓他學會忍讓。
他咬着嘴唇,向葉浔彎下腰,道歉,“對不……”
關鍵時刻,所有人都聽到了一聲重響。
他們下意識擡頭看去,杜逾白也擡起頭,略帶警惕——
剛才還端着香槟,等待他道歉的葉浔不知為何臉色煞白,玻璃杯砰然墜落,濺起一地碎片。
他身形不穩地撐着長桌,垂着脖頸,臉頰因為痛楚、不适蒙上一層淺淡的紅,極為寡淡普通的長相,偏皮肉卻一片雪色,瑩潤透徹地白。
那隻修長、細瘦地手掌融在揉皺的深紅桌布内,也是雪白地,淡青色血管像花枝,蜿蜒其上,葉浔倉促呼吸着,一隻手捂着臉,模糊地說:“抱歉,我突然……”
周遭詭異地寂靜。
沒人作聲。
肩膀壓來一隻手,是神情微妙地喬凡,在看他。
“你怎麼了?”
就決定是你了。
葉浔反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猛地“yue”一聲,吐了一地酒水。空氣中隐隐流淌的古怪氛圍瞬間因他的行為消散,人群齊刷刷後退一步,急切地像遠離一顆定時炸.彈。
喬凡更是惡心地也要吐了,什麼想法也沒了,他一陣窒息,拼命掙紮:“葉浔,你想死嗎!嘔,你幹什麼,松開我……”
“酒裡,酒裡……”葉浔的臉頰、手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起一片紅疹,瞬間沖散了剛才瑩玉般膚肉帶來的朦胧美感。
喬凡吓得呼吸都要停了,瞳孔震顫,“酒裡怎麼了?酒裡怎麼了啊——”
是誰,是誰要害他們!!!
居然能繞過紀家對繼承人的重重安保,此人一定心機深沉、不可小觑!
周圍更是混亂。
拿酒杯的放下酒杯,沒拿酒杯的慶幸地一個勁拍胸膛。
人群烏泱泱亂成一團,叫罵聲混雜,葉浔說:“……酒裡沒事。”
“是我,我對葡萄過敏。”
所有人:“……”
喬凡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下意識地喃喃複述,“哦,是你,是你對葡萄過——嗯???”
硬撐着說完這句話,葉浔餘光掃過周圍,确定這場鬧劇被自己攪和得差不多了,他又看了眼趁亂逃走的杜逾白,心中為杜逾白的機靈點個贊,終于心滿意足地暈了過去。
……趕快結束吧。
這糟糕的聚會。
暈過去前,視網膜一片昏黑斑斓,似乎有一道人影靜靜地站在二樓陽台。
來不及細想。
眼皮沉重地合上,他的世界歸于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