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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浔從消毒水氣味中醒來。
他記得自己做了個漫長的夢,夢裡成了貴族學院裡的反派npc,畢生所求是追男人,階段性目标是做掉一個叫杜逾白的男生,然而不論他怎麼努力,杜逾白總能險中逃生。
甚至逐漸吸引了全校學生的注意,所有人都知道杜逾白善良正直、堅忍不拔,于是很樂意幫助他,以換得他的人情。
故事的最後,杜逾白在衆星捧月中化出原型,尖尖的魔角、長長的尾巴——他居然是魅魔!
葉浔被逗樂了,笑着醒來,緊接着便白了臉,催吐帶來的後遺症尚未消失,他呼吸急促,脾胃痙攣地擰成一團,勉勉強強才調整出一個舒适的睡姿。
病房裡還有一道呼吸。
他疲倦地看過去,發現喬凡坐在床邊,抱着肩,一直沒出聲,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喬凡?”
葉浔想過自己會在校醫院醒來,病床前要麼圍了一堆别具用心的人,要麼一個沒有,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是喬凡守着他。
是記憶出錯了嗎,原身和喬凡的關系其實很不錯?
“你怎麼在這?”他問。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喬凡語氣惡劣,目光滑過他蒼白的臉,“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一直沒醒。校醫院有我家百分之十的股份,我怕你死在這,給我惹麻煩。”
這段時間葉浔神經緊繃,一直沒睡個好覺,估計是身體機能自我修護,趁着昏迷補足了睡眠時長。
“我隻喝了一點點,不會死的。”
“既然對葡萄過敏,為什麼還要喝葡萄酒?”喬凡沒好氣地問。
“是我拿錯了,當時隻顧着聊天,沒發現手裡的香槟變成了葡萄酒。”葉浔說。
“可你以前——”喬凡皺起眉,他想說自己以前見過葉浔喝葡萄酒,不過也可能是他記錯了。
醫生說葉浔的過敏症狀很嚴重,一點葡萄也不能沾,要是以前葉浔喝過葡萄酒導緻過敏,他會記得。
回過神,他發現葉浔也在發呆。
他頭發亂蓬蓬地,幾縷發絲搭在薄而透明的眼皮,病條服明顯不合身,過于寬松,嘴裡很輕地喃喃:“不對,對葡萄過敏的明明是我……”
他臉色一下變得扭曲,喬凡收回目光,緊張得站起身,“喂,你不會又要吐吧,我警告你再敢吐我身邊我就——”
葉浔眼疾手快地抓過垃圾桶,又是一陣令人牙酸的嘔吐聲。
喬凡立刻捏着鼻子擡頭望天,死活不肯往下看一眼,等那股聲音消失,他才大緻掃了眼葉浔。
葉浔拿過床頭的礦泉水瓶漱口,瘦削的肩膀撐起病條服,他彎垂着脖頸,領口半垂在空中,頸側膚肉浮着一層細汗,突然脫力地往後仰去,枕着綿軟的枕頭,眼皮病恹恹耷下,洇出一片水色。
……跟被欺負哭了一樣。
喬凡不合時宜地想。
漱完口,惡心的感覺逐漸消退,葉浔啞聲問:“杜逾白怎麼樣?”
“杜逾白……哦,差點把他忘了,他機靈得很,聚會沒結束就跑了。後半程我送你去醫院,其他人也各自回了寝室。怎麼,你還生氣呢?”
葉浔手指輕輕摩挲着礦泉水瓶,“上周把我關進廁所的不是他。”
“随便找個由頭整人而已。”喬凡不在意道。
誰叫這杜逾白不會說話,入學以來一竿子打死一片,天天說他們不識人間艱苦,将來會是社會的蛀蟲。
“嗯,”葉浔有些出神,蹙着眉,“别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他沒發現喬凡臉上一閃而逝的心虛。
燈光照亮他的臉,葉浔疲倦地擡起頭,眼睫平直、纖長,望來的瞳仁烏深,透出些心不在焉:“那個把我關起來的人,我會自己找。”
“……你找到他要幹什麼呀?”喬凡聲音輕輕地。
葉浔道:“再說吧,杜逾白那裡就算了,他也是被人拉出來擋/槍的。”
“嗯。”
喬凡走時輕手輕腳,罕見地好脾氣,甚至幫葉浔關好門窗,為他倒了杯溫水。
随着病房恢複安靜,床上的人猛地翻身下床,葉浔臉色蒼白,彎着腰,捂着隐隐作痛地胃,大步進了衛生間。
他見鬼似的盯着鏡子裡的人,鏡面幹淨,映出來一張寡淡普通的臉,男生冷冷盯着裡頭的人,裡頭的人回以同樣的目光。
……是他的臉。
和現實世界有九分相似,隻是更為稚嫩,因為營養不良而身體瘦弱。現實世界他就是這樣的平凡,除了學習成績好,一路考上TOP級985,沒其他特殊的。
原身不對葡萄過敏,印象裡有對方喝葡萄果汁、葡萄汽水的畫面。
這具身體居然是他自己的。
葉浔一陣惡寒。
那那些時不時出現的記憶碎片是什麼……還是說,他的身體裡,現在住着兩個靈魂?
安靜的病房蓦然變得陰森起來。
葉浔白着臉躺回床上,很快,護士來查房。學院裡的少爺小姐們除了換季,大多身體健康,如今來了個病号,護士小姐的态度十分溫柔。
一番檢查過後,葉浔可以離開醫院,隻是還需要吃藥。
他幹脆和護士小姐一起去藥房取藥,藥房沒有人,護士小姐尴尬一笑,“小同學,你别急,我去叫人。”
她離開的背影焦急,似乎擔心葉浔會生氣。
這所學院到處都是大少爺大小姐,在外面顧客是上帝,在這裡學生是上帝,随便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的未來。
葉浔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等了會兒。
不遠處地樓梯間裡有人在哭。
聲音低低地,伴随着抽痛地吸氣聲,即便刻意壓低,也藏不住其中蘊含地傷心和恐懼。
“我不要上學了,我不要在待在這裡……”
“别聽了,葉同學,”趕回來的護士小姐遞給他塑料袋,她從葉浔身上嗅到同類的氣息,整個人明顯放松下來,甚至無奈地聳了聳肩:“會惹上麻煩的。”
葉浔接過藥袋,“他怎麼了?”
“去年入學的特優生,才入學就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據說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發了幾句牢騷,話裡話外指向性明顯,被旁邊的同學聽見了,告訴了正主——從那以後就沒消停過,每周都會來一次醫院,都是些小傷口,擦傷、撞傷、刮傷,待會兒我去給他處理一下。”
葉浔眼睛一動,“惹得誰?”
護士小姐做了個口型。
葉浔沒看明白,眼裡是真切地迷茫。他隻知道不是紀徹。
“傅啟澤呀,”護士小姐聲音很輕,眼裡藏着很深地畏懼,“F4你不知道嗎?他今年去南半球的沃斯頓學院交換了,兩個月後回來。”
“人走了,影響力還在,學校裡他們的擁趸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她苦笑着指指樓梯間裡的男生,“那就是例子。”
“你是今年的新生嗎?好像什麼消息都不知道。提醒你一下,這裡跟外面不一樣,自有一套生存法則,别去招惹那些少爺小姐,我們沒有他們命貴——還有,記住了,千萬千萬,不要招惹F4。
“F4隻是戲稱,和影視劇裡演的不一樣。
“招惹了他們,退學是最輕松的下場,這是群真正顯赫的權貴子弟,普通人在他們眼裡跟蝼蟻沒什麼區别。以後低調做人,木讷點、老實點,熬過這三年,有了聖德爾的學曆,全世界的大學都會歡迎你。”
葉浔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口水。
他對熱心腸的護士小姐說,“謝謝你,我會的。”
護士小姐腼腆地笑了笑,送他離開醫院。
一直到走出醫院大門,葉浔也沒能見到那個同學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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