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切生命的結局。

艾麗其實看梅蘭菊不爽很久了——明明是短命的人類，卻總是滿口夢想，眼裡有光。

她明白自己的心态，不過是對太過耀眼的東西的畏懼。就像站在燭火前的飛蛾，既渴望那份溫暖，又害怕被灼傷翅膀。

那是梅蘭菊來到這裡第五年的春天。

“一起辦學堂吧。”梅蘭菊站在院子裡，陽光透過梨花灑在她身上，“你懂那麼多魔法，可以教給孩子們。”

“不。”艾麗頭也不擡，繼續研磨藥材。

“為什麼？”

“人類的視線太狹窄了。”艾麗說，“永遠無法掌握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

梅蘭菊笑了，那種溫柔又固執的笑：“人類可以的。”

“你憑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相信。”梅蘭菊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總有一天，我會找到那個魔法，然後證明給你看。”

從那天起，兩人較上了勁。

艾麗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翻遍古籍，試驗各種高深的法術。時間禁锢、空間躍遷、元素創生……她要找到那個連神都無法企及的終極魔法。

而梅蘭菊繼續教書。早上教孩子認字，下午教婦女算賬，晚上點着油燈備課。偶爾會來敲艾麗的門，送些剛做好的點心。

“還在找你的最偉大魔法？”她問。

“快了。”艾麗說，手指間電光閃爍。

梅蘭菊隻是笑笑，留下點心就走了。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

艾麗掌握了越來越多的法術。她能讓枯木逢春，能讓時間短暫停滞，甚至能窺見命運的一角。但總覺得還差什麼。

某個冬日，梅蘭菊又來了。

這次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要歇一歇。艾麗這才注意到，她的頭發全白了，手背上滿是老人斑。

“找到了。”梅蘭菊坐在椅子上，氣喘籲籲地說。

“什麼？”

“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我找到了。”

艾麗放下手中的書：“是什麼？”

梅蘭菊沒有立即回答。她看着窗外飄落的雪花，像在回憶什麼遙遠的事。

“還記得小玉嗎？”她忽然問。

艾麗想了想，那是她最早的學生之一，一個瘦小的女孩。

“她現在在醫館當大夫。”梅蘭菊說，“救了很多人。”

“還有阿牛，當年最調皮的那個。現在是個商人，把家鄉的貨物賣到了海外。”

“小月成了畫師，專門給人畫肖像……”

她一個一個地說着那些名字，那些曾經在破舊學堂裡讀書的孩子。他們現在散布在各地，有着各自的人生。

這和最偉大的魔法有什麼關系？艾麗不解。

那個冬天特别漫長。

她走後，艾麗為她整理遺物。幾件舊衣服，一些教學用的書本，還有那份手稿。

魔女是追求真理的魔女，而人類，隻是真理海灘上的沙粒，盡管有時能鑄成高堡，但海浪一吹，就什麼都不剩了。

人類，是無法探究真正的真理的。

即使她是她的朋友，艾麗也不相信她掌握了最偉大的魔法。

又過了許多年。

那些曾經的學生陸續回來掃墓。他們也老了，帶着自己的孩子，有時還會提起梅蘭菊老師。

“她總說人要有夢想。”一個花白頭發的男人說，“我當年覺得好笑，一個窮孩子能有什麼夢想？”

“後來呢？”

“後來我真的去看海了。”老人笑了，眼角有淚光，“比夢裡還要藍。”

艾麗忽然想起了那份手稿。

她翻遍了地窖，最後在一個廢棄書桌的抽屜裡找到了它。紙張已經泛黃，但字迹還很清晰。

展開一看，上面隻有兩個人類常用的字——說明這個魔法隻對人類有效。

——夢想。

無聊。

就這樣？這就是所謂的最偉大的魔法？

……

原來如此。

夢想——讓平凡的生命不再平凡的魔法，讓短暫的人生充滿意義的魔法，讓一個人的影響延續到他死後的魔法。

這确實是人類獨有的魔法。

因為對于永生者來說，總有明天；而對于會死的人來說，夢想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