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雷爾剛洗完澡,頭發還在滴水,房間的門就被敲響了。
他随手抓了條毛巾搭在肩上,推開門,見到是杜林。
杜林的表情有些嚴肅。
“進來吧。”法雷爾側身,讓他進來。
杜林進來後環視一圈,目光在簡陋的陳設上短暫停留。
房間和他的一模一樣,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他抽出桌子下的小椅子就坐下了,而法雷爾則坐在床沿上,繼續擦着頭發。
杜林盯着法雷爾,法雷爾被看得有些發毛,放下毛巾:“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杜林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為什麼要屠龍,僅僅因為這是你的使命?”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法雷爾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是啊,預言之書上寫得很清楚,我是被選中的勇者。”
“如果沒有預言之書呢?”杜林追問,“如果你從來沒有看到過那本書,你還會走上這條路嗎?”
法雷爾愣了一下,這個假設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撓了撓還濕漉漉的頭發:“這個……我不知道。但既然命運已經這樣安排了,想這些也沒什麼意義吧?”
“你就這麼相信命運?”
“當然。”法雷爾的回答毫不猶豫,“我一直都相信,該來的總會來,不該有的再努力都不會有。”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看到杜林皺起眉頭,法雷爾笑了笑:“你知道我父親是個廚師,也知道我曾經在騎士團訓練過吧。”
杜林點頭。
“在我十二歲那年,騎士團忽然來到村裡,說來好笑,我隻是去湊熱鬧的,沒想到竟然被選中了。”
“你父親在村口擺了宴席,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你能想象嗎?一個廚師的兒子,突然要成為騎士。我父母高興壞了,整條街的人都來祝賀。我妹妹到處和人說她哥哥要成為騎士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街道喧鬧的聲音。
“可你最後沒成為騎士,你回來了。”
“啊,沒錯,是這樣。我像是一個宮廷小醜一樣博得騎士團長一笑,然後他們選擇了另外一個候選人。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我恨那個貴族,恨騎士團,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但是後來我想明白了。如果我真的有成為騎士的命運,那麼總有一天機會會再次降臨。如果沒有,那麼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
“所以你就這樣接受了?”
“不是接受,是理解。”法雷爾轉過身,眼神平靜:“我回到父親的廚房,繼續學做菜——這才是廚師的兒子的命運,不是嗎。”
他笑了笑:“你看,雖然沒能成為騎士,但我的生活也不錯。直到……”
“直到你得到預言之書。”
“對。”法雷爾點頭,“原來命運讓我等待,是為了更重要的使命。不是成為普通的騎士,而是成為屠龍的勇者。”
“即使那本書是我給你的?”
法雷爾答:“那你就當我是一個卑鄙小人,竊取了你的命運吧。”
“即使這個命運是假的嗎?!”
一股莫名的怒火在心底燃燒,杜林終于明白他為什麼一直看不慣法雷爾了——他憑什麼不反抗。
杜林一把抓住法雷爾的領子:“那你知道,勇者需要善良、勇敢、無私、願意幫助他人——都是假的嗎?!全都是我需要你的幫助時,才編出來的謊言!”
“我當然知道。”
法雷爾的平靜讓杜林愣住了。他松開手,後退一步:“你……你知道?”
“從一開始就知道。”法雷爾整理了一下被抓皺的領子。
“那你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成為勇者。”法雷爾打斷他,“成為其他人眼中的勇者。”
他走到桌邊,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你說勇者應該善良——好,那我就去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你說勇者應該勇敢——好,那我就去面對我害怕的事物。你說勇者應該無私——好,那我就學着不計較得失。”
“可這些都是我編的!”杜林幾乎是在咆哮,“你明明知道!那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什麼不捅破這個謊言?!”
“為什麼要這麼做?”法雷爾反問,“正是因為這是你編的,這不就意味着你認為勇者就應該這樣做嗎?勇者會這樣做,所以,隻要我這樣做,我就能成為其他人眼中的勇者——我是在成為我需要成為的人。”
“當騎士團拒絕我的那天,整個村子的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從‘未來的騎士’變成‘失敗者’,從驕傲變成同情,從羨慕變成……鄙夷。”
“我父親什麼都沒說,但我看得出他的失望。母親安慰我說沒關系,但她晚上躲在房間裡哭。妹妹不再到處說她哥哥要成為騎士了。”法雷爾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那時我就明白了,人們不在乎你是誰,他們隻在乎你在他們眼中是誰。”他轉回身,“一個失敗的騎士候選人,一個被人頂替的可憐蟲,一個廚師的兒子——這就是我在他們眼中的形象。”
杜林沉默。
“然後你出現了,帶着你的謊言。”法雷爾繼續說,“一個精心編造的勇者形象——善良、勇敢、無私。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在想,這就是人們想要的勇者啊……我不在乎真正的勇者是不是這樣,但這是符合他們想象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