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野清晨醒來時,發現枕邊空無一人。他伸手摸了摸尚有餘溫的床單,蹙眉撐起身子。窗外飄來淡淡的薄荷香氣,混合着某種甜膩的奶油味。
“任嗣?”
沒有回應。郢野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闆上,突然被地毯上散落的薄荷葉刺得腳心發癢。他彎腰拾起一片,葉脈上還凝着晨露般的濕潤。
廚房傳來瓷器碰撞的輕響。郢野循聲走去,看見任嗣背對着他站在料理台前,肩膀可疑地抖動着。陽光透過紗簾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件寬松的白色襯衫随着動作滑落,露出後頸一抹蒼白的皮膚。
“你在幹什麼?”
任嗣猛地轉身,嘴角還沾着奶油。他下意識把手藏在身後,郢野卻已經看見台面上歪歪扭扭的蛋糕胚——焦黃的邊緣塌陷下去,奶油像融化的雪堆在中央。
“老公...”任嗣的嘴唇比平時更蒼白,說話時呼出帶着薄荷味的涼氣,“我好像發燒了。”
郢野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掌心貼上他的額頭。觸感冰涼得不正常,就像在觸摸深秋的湖水。他注意到任嗣眼睑下方泛着淡淡的青,睫毛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體溫這麼低還做蛋糕?”郢野聲音發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對方冰涼的耳垂。任嗣順勢歪倒在他懷裡,額頭抵着他的鎖骨輕輕磨蹭。
“因為今天特别...”任嗣突然噤聲,轉而咳嗽起來,單薄的身體在郢野臂彎裡顫動,“...特别想吃甜的。”
郢野抱起他時發現料理台下藏着撕開的包裝盒——是某家高端烘焙坊的logo。他假裝沒看見,任由任嗣把臉埋在自己頸窩。那呼吸依舊帶着刻意的涼意,像是含過冰塊。
家庭醫生來得出奇地快。任嗣蜷縮在被子裡,隻露出半張蒼白的臉。郢野站在窗邊,看醫生用聽診器劃過任嗣單薄的胸膛,銀質器械在陽光下反着冷光。
“體虛畏寒,需要溫暖的環境靜養。”醫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與任嗣短暫相交,“最好有人貼身照顧。”
郢野沒看見任嗣藏在被子裡掐自己大腿的手。等他走近時,任嗣正虛弱地伸出手,指尖像初冬的雨滴一樣涼:“老公,陪我去南海好不好?”
沙灘在午後陽光下像融化的黃金。郢野撐着遮陽傘,看任嗣赤腳踩在浪花裡。海水沒過他蒼白的腳踝,那節突出的骨頭像未化的雪粒。
“冷...”任嗣突然轉身,水珠順着小腿滑落。他的嘴唇在海風中泛着淡紫,真像塊逐漸融化的薄荷冰。郢野扔下傘跑去,濺起的浪花打濕褲腳。
任嗣趁機撲進他懷裡,帶着海水鹹味的呼吸噴在他耳垂:“要老公背。”
郢野托住他大腿時摸到口袋裡的硬物。任嗣立刻劇烈咳嗽起來,冰涼的手指捂住他的眼睛:“不許偷看。”
夕陽西沉時,任嗣的“症狀”突然加重。他躺在郢野腿上發抖,牙齒磕出細碎的聲響。郢野脫下外套裹住他,卻摸到他後腰藏着什麼冰涼的東西。
“其實我...”
“别說話。”郢野突然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掏出手機按了幾下,“再堅持十分鐘。”
海浪聲忽然被引擎聲切斷。任嗣驚訝地看見一艘白色遊艇破浪而來,甲闆上堆滿藍白相間的氣球。郢野抱起他走向碼頭,每一步都讓那個藏在任嗣口袋裡的硬物硌得生疼。
“生日快樂。”
遊艇艙門打開的瞬間,任嗣口袋裡的薄荷糖撒了一地。他瞪大眼睛看着滿艙的玫瑰,中央蛋糕上寫着“To My Ice Prince”。郢野拿起插在奶油裡的體溫計,水銀柱穩穩停在36.5℃。
“裝病很好玩?”郢野捏住他後頸,卻摸到一層細密的汗,“從早上就開始計劃了吧?”
任嗣眨掉睫毛上的人造水珠,突然笑出一對虎牙。他掏出那個一直硌着郢野的東西——融化的薄荷巧克力,黏糊糊地糊在郢野掌心。
“生日特權。”他舔掉郢野指尖的巧克力,這次呼出的氣息終于有了溫度,“現在可以吻我了嗎?”
海風掀起任嗣的襯衫下擺,露出腰間一小片被他自己掐出的紅痕。
郢野低頭咬住他真正溫暖的嘴唇,嘗到薄荷與巧克力交融的甜味。
在蛋糕蠟燭熄滅的輕煙裡,任嗣終于不再假裝顫抖,他的體溫在擁抱中逐漸升高,像春雪消融。
海風突然轉向,任嗣沒來得及咽下的驚呼被郢野盡數吞下。他嘗到對方唇齒間殘留的薄荷糖味道,混合着海鹽的鹹澀。遊艇随着波浪輕輕搖晃,讓這個吻失去平衡,任嗣向後跌坐在奶油蛋糕旁。
“你早就知道?”任嗣指尖沾了奶油,在甲闆上劃出淩亂的弧線。他的僞裝像被太陽曬化的冰殼,眼角還挂着剛才演戲用的生理性淚水,此刻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郢野單膝跪在他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今早在廚房撿到的烘焙坊收據。燙金日期顯示蛋糕是三天前預訂的,小票邊緣還粘着一片幹枯的薄荷葉。
“體溫計是道具,”郢野用拇指擦掉任嗣鼻尖上的奶油,“但薄荷糖是真的。”他忽然貼近任嗣通紅的耳垂,“演技退步了,上次裝發燒時連脈搏都控制得很好。”
任嗣耳後的皮膚騰地燒起來。他想起兩個月前那個雨夜,自己如何用冰袋敷手腕降低脈搏頻率,成功騙到郢野整晚的懷抱。此刻遊艇的引擎聲恰好掩蓋了他突然加速的心跳。
“生日特權不包括揭穿壽星。”任嗣抓起一把奶油抹在郢野領口,白色痕迹順着鎖骨滑進襯衫深處。他故意用指尖追随那道奶油,卻在即将觸到胸口時被猛地攥住手腕。
郢野的掌心終于不是記憶中的冰涼,而是帶着潮濕的熱度。任嗣怔怔地看着他們交握的手,突然發現自己的小把戲早被看穿——那些刻意制造的寒冷接觸,不過是為了貪戀對方體溫的借口。
“醫生也是共犯?”任嗣的聲音輕得像浪尖上的泡沫。
“李醫生上個月退休了。”郢野突然咬住他沾滿奶油的指尖,“今天那位是表演系在讀生。”鹹甜的奶油在舌尖化開,他注視着任嗣瞳孔裡自己的倒影,“你抖得太刻意了。”
海浪拍打船體的聲響突然放大。任嗣感到一陣真實的眩暈,這次不是因為演技。郢野的呼吸噴在他鎖骨上,像夏日午後滾燙的風。所有精心設計的劇本都被打亂,他變成赤腳踏進沸水的貓,慌亂中打翻了剩下的蛋糕。
藍白相間的奶油沾滿襯衫下擺,任嗣在狼藉中抓住郢野的衣領:“那為什麼還配合我?”
郢野沒有回答。他伸手按下控制台的按鈕,遊艇二層突然傳來機械運轉的嗡鳴。任嗣仰頭看見星空頂篷緩緩展開,無數LED燈珠組成他英文名的縮寫,在暮色中像一場私人的銀河。
“因為……”郢野的唇擦過他發熱的耳廓,“我知道你準備了真正的驚喜。”
船艙深處傳來電子鎖開啟的輕響。任嗣突然掙脫懷抱,赤腳奔向底艙。郢野跟着踩過一地奶油腳印,在樓梯拐角看見被自己忽略的細節——每個門把手上都拴着小小的薄荷枝。
冷藏室裡擺着與廚房失敗品截然不同的三層蛋糕。淺藍色糖霜完美複刻了南海的波紋,頂部是用冰雕成的兩隻交握的手。任嗣站在冷霧中,睫毛很快結起細小的水珠。
“所以體溫是真的低……”郢野從背後抱住他,感受到真實的顫抖。任嗣轉身時,冰雕折射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藍影。
“現在你可以吻我了。”任嗣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這次沒有演戲。”
郢野卻後退半步,在任嗣錯愕的目光中打開手機。屏幕上是今早廚房的監控畫面——任嗣偷偷把烘焙坊送來的蛋糕藏進冷藏室,然後往自己嘴裡塞了三四顆薄荷糖,對着鏡子練習虛弱的表情。
“生日快樂。”郢野說。
任嗣卻聽成了一句“我愛你”。或許是因為制冷機的轟鳴,或許是因為血液沖上耳膜的聲音太大。他抓住郢野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讓對方感受那裡失控的震動。
“這個不用裝……”任嗣的聲音被突然落下的吻堵住。冰雕在他們身後緩緩融化,水滴落在蛋糕頂端的薄荷葉上,像一場遲到的夏雨。
遊艇二層突然響起爵士樂,郢野的手還停在音響開關上。
任嗣眯起眼睛,看見他無名指沾着的奶油正順着掌紋緩緩下滑——就像他們第一次在酒吧相遇時,威士忌杯壁上凝結的水痕。
“你偷學了我的手段。”任嗣用膝蓋頂開郢野的腿,沾着沙粒的腳掌踩上對方小腿。冰涼的觸感讓郢野肌肉繃緊,這反應取悅了任嗣,他故意用腳趾勾勒對方胫骨的形狀。
郢野突然擒住他的腳踝。
常年握筆的手指帶着薄繭,摩挲過踝骨時像砂紙擦過冰面。“體溫回升了。”他拇指按在任嗣突突跳動的血管上,“現在脈搏每分鐘92,比裝病時快13下。”
海浪把遊艇推向浪尖,任嗣在失重感中抓住郢野的襯衫。布料撕裂聲混着紐扣落地的脆響,他看見對方鎖骨下方有一小塊紅痕——是今早自己假裝發燒時用冰袋蹭出的印記。
“這裡,”任嗣的舌尖貼上那處微紅的皮膚,“當時是真的冰。”他滿意地感受唇下的肌肉猛地收縮,随即被反壓在甲闆上。後背貼上冰涼的金屬闆,身前卻是郢野滾燙的軀體,冷熱交疊讓他脊椎發麻。
郢野的鼻尖擦過他耳廓:“醫生說你體虛畏寒的時候,你掐了自己大腿内側。”手掌順着腰線滑下去,“是這裡嗎?”
任嗣倒吸一口冷氣。那隻手正貼在他今早自虐的位置,熱度穿透布料灼燒皮膚。他忽然意識到這場博弈早已失衡——郢野對他的了解,遠超過那些精心設計的劇本。
“為什麼縱容我演戲?”任嗣屈膝頂住郢野腹部,是個欲拒還迎的姿勢。
郢野從褲袋掏出一疊便簽紙。任嗣認出是自己用來記錄“病弱台詞”的備忘錄,邊緣還畫着可愛的顔文字。
最上方那張寫着:【如果他摸我額頭,就小聲哼唧】後面跟着三個愛心。
“你撕壞我襯衫。”郢野突然轉移話題,手指勾住任嗣的皮帶扣,“賠償方案?”
任嗣猛地翻身調換位置。他跨坐在郢野腰間,俯身時項鍊垂下來,吊墜在對方眼前晃蕩——是枚微型溫度計,此刻顯示38.2℃。“生日快樂。”他解開吊墜扣環,“現在它是你的了。”
金屬鍊貼上後頸的瞬間,郢野突然托住他的後腦勺吻下來。
任嗣嘗到威士忌的味道,不知何時被灌入的酒精在血管裡燃燒。
他掙紮着去夠散落的衣物,卻被郢野就着這個姿勢抱起來。
“看。”郢野咬着他耳垂說。
整片南海在暮色中燃燒。落日餘晖穿過遊艇的玻璃舷窗,在他們身上投下不斷變幻的光斑。
任嗣突然發現船正駛向某座無人小島,沙灘上擺着用熒光棒拼成的巨大字母——既是任嗣名字的首寫,也是郢野工作室的logo。
“你策劃了多久?”
“從你第一次裝病開始。”郢野的手掌覆上任嗣後背,“體溫過低會引發心悸,記得嗎?”指尖在某個穴位用力一按,任嗣頓時軟了腰,“這才是真實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