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陳亦章奪過簽筒,竹筒子猛地一晃,吐出一枚:五。
上頭紅紅的兩個字【中吉】
林湛如眼睛一亮:"你求的是什麼?"
陳亦章眼神一滞,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我們二人的結局。"
驚得林湛如抓來瞅:“我看看我看看!”
【陶淵明栽花】
【人昨夜狂風起,萬紫千紅亦盡傾。幸有惜花人起早,培回根本複栽生。】
陳亦章心裡一盤算,陶淵明
"看這詩的意思,倒是和他的接上了。"
是知津:"謹慎為上,防小人侵害,可逢兇化吉。"
不到半刻,運氣是變好了。
"有意思,我可否再來一次?"陳亦章道。
十三簽,陳亦章一見上頭大紅字則喜:上簽。
【班超英雄一掃千軍萬馬】
【将軍英譽果無雙,談笑平戎坐鎮邦。南北東西皆畏服,不勞兵馬自歸降。】
精神豪邁,着實讓人眼前一亮,陳亦章心下大喜,忙不疊解釋道:"求的是我的武功,我問自己的明心訣最終能否練成。"
是知津哈哈大笑:"姑娘真是武運昌隆啊!"
林湛如黯淡"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事,竟忘了幫你求一個。"
"罷,今日是我手氣不好,"林湛如淺褐色瞳仁閃動,促狹一笑,"姑娘也不必再擲了,我這武将還是讓姑娘來當才是。"
陳亦章調笑道:"那到時我替你上朝,你的烏紗帽給我戴戴?"
林湛如:"雙手奉上。"
說罷,林湛如一點她眉心,竟将發冠上獨一支玉簪取下,簪于陳亦章發髻間。
"别想收買我。"陳亦章欲将發簪取下,卻被攬住。
"到了隋州,我好好和你道歉,萬望姑娘原諒。"
他隻管握住她的手。
太重了。
她受不起這份感情。
萬一她摔死在瀑布邊,怎麼辦!
林湛如跟着她跳下來,一起莫名其妙死了,殉情了,怎麼辦!
金陵明珠和數萬人的性命,會像一塊玄鐵似地沉到泥沙裡,再無人問津。
她能理解那一瞬間的毒,漫上心頭,一點一點把人吞噬,然後化作一個輕飄飄的報複。
因嫉妒發瘋,簡直莽撞得要命。
林湛如頰上漫起一絲猩紅,陳亦章猛地把手抽出。
"你真不該。"
狠狠瞪了一眼,陳亦章卻擲了簽文,同是知津有說有笑起來。
"先生,我還有一事相求,但也算是說來鬧着玩的,也不可當真。"
陳亦章言語和緩。
"先生可會解夢?"
"我會解夢。"卻是外頭傳來的女子聲。
一拉簾子,船婦一邊劃棹,一邊對他們笑着。
是知津笑道:"賀問雅夫人是遠近聞名的真人,每年天後娘娘、臨水陳夫人廟裡都請她來做事,今日我們正好乘她的船,這就叫小隐隐于野。"
賀問雅一隻手撥開簾子,她的手因陽光常年曝曬顯得黑裡透紅,腕上戴一翡翠玉手钏,體态圓潤豐澤,漁家女褲腳紮起,身姿燦燦,很是利落精明。
陳亦章實是挪不開眼,弱弱道聲:"賀姐姐好。"
美婦人淺淺一抹笑:“好。”
三言兩語,不知不覺,已行過夙河大半路程。
陳亦章才了解,賀問雅是最不缺故事的人。經年水上擺渡,載過天南地北來客,她為人解夢說理,權當消遣自娛。
陳亦章曾夢見林湛如,夢見幼時黑白院落,又夢見大水一夜來襲,後接連退潮,心悸不甯。
她問:"可有解法?"
賀問雅凝望遠方山巒,停棹不動:
"古語有言,‘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其事’。"
陳亦章此時站在烏篷船最高處,正對賀問雅。
船兩側交錯延展成一點,她單足立在僅有方寸之大的船杆之上,月光照得她遍身純白,如桅杆上一隻海鳥,她似懂非懂:"此何意也?"
"相信你所相信的。"
陳亦章心想這玄之又玄的話術哄人管用,嘴上依舊道:“好。”
船舷被踩得嘎吱作響,陳亦章腳下有人應聲。
她垂眸,河間星星點點,少年人音色清亮:"夜深了,姑娘下來吧。"
林湛如張開雙臂,好像要接她跳下來,稍長的袖口灌了江風,呼呼的響。
陳亦章是不用接的人。她一呼一吸,像隻夜鸮似的俯沖到船舷,穩穩立住。烏蓬船照常逐浪,晃也不一晃。
林湛如眨眼的瞬間,背後簾子飄起一陣清涼,陳亦章彎腰閃入船倉内,再無言語。
怔在原地,林湛如兀自笑了笑:“看來我是不被需要的人了。”
船倉内,陳亦章聽得一清二楚,她冷笑一聲,無名劍“啪”的架在船倉中間,楚河漢界,林湛如越不過來,她也趟不過去。
“我不原諒你。當你準備把我推下去的時候,你就應該想清楚後果。”
林湛如眉間閃過一絲倉促,懇求道:“那,我要怎麼做,姑娘才能消氣?”
“世間并無完美無缺之人,我與姑娘磨合至此,自然知曉姑娘的脾性,我不強求一個原諒,我隻願姑娘常樂安康,莫要為我的錯誤懲罰自己,惹得自己傷心。”
陳亦章道:“我原以為同你走到這一步,已萬事順遂了,萬萬沒想到我着實忽略你的妒意,一味顧着自己高興,從不讓上你幾招。”
她橫一眼:“可當初是你自告奮勇,要做我的左膀右臂,我不過順水推舟賣你個人情,誰承想一旦不如你的意,你倒先發火了。”
“這個理,我同誰說去?還要不要繼續作伴了?"陳亦章忍不住和林湛如置氣。
過一盞茶的功夫,林湛如答曰:"我自然是要好好賠罪,我隻怕姑娘不搭理我。直到我去了隋州軍營,那時可能會與姑娘分開。在那之前,我必會好好陪着姑娘。"
陳亦章嘟囔一句"誰稀罕",擡頭瞧見船倉内沒了人影。
趁着二人吵嘴的間隙,船倉外,賀問雅在船頭招呼客人下船,隋州到了。
夾岸秋菊并蒂,是知津揣着拂塵,春光滿面地站在岸上。陳亦章跨上船舷,腳一沾岸,林湛如在背後喊:"等等我!"
陳亦章直挺挺往前走,頭也不回,随手向那人一揖:"知津先生,雲水寺要往何處?"
"雲水寺?"是知津顔色一變,不言語。
陳亦章心裡打鼓:"怎麼?難不成沒這個地?"
賀問雅一張嘴,陳亦章腦子嗡嗡的。
"雲水寺前日遭劫,僧衆被遣,什麼也沒留下。"
正聽得雲水寺之變,林湛如怕錯過下文,火急火燎上岸,是知津叫他:“公子,莫要落了行李!”
林湛如"唉呀"一聲折返去拿累贅。
趁着男人忙裡忙外的當兒,陳亦章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甩了林湛如,一個人去雲水寺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