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色深沉,視線停在陳亦章的臉上,又垂眸,像一道星子劃過。
“你會失去我。”
傷口絞痛,陳亦章對上林湛如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搖尾乞憐,他沒有逼她,她莫名感到他在這麼做。
她覺得自己情緒很怪,“失去?”
眼前飄着線,陳亦章吹了一口氣。嘴裡有東西,她嚼了嚼,發質偏硬,是他的頭發。
和血一起吐出來。
林湛如偏着頭,青絲垂落肩膀。他靠着她的肩膀,一念而過。
“從來沒有得到過,談何失去?”
“你走了也好,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來,最後也要一個人走的。”
陳亦章作垂死之語。
夜色侵襲山巒,遠處的群山是青金石的顔色。
山青黛色綿延,在不該斷掉的地方斷掉了。
林湛如沒有說話。
陳亦章本能地感到後背的人抖動了一下。
可他什麼也沒有說。
紅花油有松木、涼油的味道,陳亦章努力嗅了嗅,血腥味淡淡的,還有林湛如的皂角香味。
馬背上,此起彼伏的震動。
震裂傷口,鑽心的疼痛。
眼前全黑。
有那麼一瞬的斷裂,她閉上眼。疼痛消失,她殘存的情感消散了。
最後,連林湛如的體溫也感受不到了。
**
一陣茗香竄入鼻腔。
茗香是南昔山的,肉桂皮、當歸、枸杞勾兌,别有一番苦味,像在喝中藥。
陳亦章咽了一下口水,幹澀的喉嚨流過溫潤的血。
腥味蔓延舌上,心室一緊,僵硬的身體複蘇過來。
她平躺在床上,像是一具待斂入棺的豔屍。
陳亦章動了動手指,坐起來。
手指上有鐵鏽的味道,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洗不掉。
外頭的光亮很是刺眼,她發覺自己躺在窗邊,已經很久很久。
窗外。
滔綠,如聽萬壑松。
原來是一座道觀。
她身居道觀,渾身藥味,怎麼來到這裡的,沒有一點頭緒。
門外響起叩叩木魚聲,有人推門進來。
"?"
是個道士。
然後是一連串總之是很難聽懂的賀州話,陳亦章遂放棄思考。
放棄思考後,走神是情理之中的事。
于是,陳亦章的眼睛瞟到床櫃上。
信。
陳亦章伸手去拿。
"!"皲裂的指縫裡流出血水來。
甲蓋和皮肉之間,因常年習武,故脫皮,脆弱的皮肉一經拉扯,血流了出來。
居然傷得這麼深。
陳亦章甚至想要冷笑。
"哎呀!"終于,道士說了句她聽得懂的人話。
道士一把拿起那封信,先她一步遞給陳亦章。
順便為她塗上藥酒,拿出布條包紮傷口,一氣呵成。
道士皆通醫術之人。
"多謝。"陳亦章答。
傷口好像沒那麼痛了。
"我會說一點點闵城話。"道士說。
陳亦章擡起頭。
林湛如送她來的,然後不辭而别。
"勞煩問一句,他去哪兒了?"
道士搖頭。
鬼打牆。算了。
信是帛書樣式,有一股淡淡的芙蓉香味。外捆線裝白繩,作交錯密合狀。
會這麼包裝信箋的,隻有一人。
"不好意思,勞煩您先?"陳亦章揚聲。
道士點頭退避。
道袍消失,木門吱呀一聲閉合。她勉力站起,撐着床沿。
下地找不準平衡,身體搖晃了一下,腳是軟的。
陳亦章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病人。
她打碎了自己。
萬幸,得到金陵明珠的消息。
有些冷。
離開床,旁邊的桌上,茗香異常濃烈,林湛如當是花了不少的價錢。
道士也是,若非花費重金,不會無緣無故為她看診,另開一方居室照料她。
寸土寸金,受不起。此地不可久留。
屋内走了一遭,陳亦章回到床頭。
确認無人,陳亦章才敢細細看帛書。
帛,以絲為卷,蠶絲貴重,大家族以之為信箋,内裡所含必為重中之重的信息。
墨迹分明,繪于卷上,是不日前寫就的,用的還是她最常用的狼毫管子。
陳亦章看至一半,一半的筆墨皆被水浸濕,模糊了字的部件。
手裡粘稠,帛紙也變得軟塌塌的,她看不清字了。
是眼淚。
書冊未閱完,淚先流。
木魚一聲叩闆,道士頌經聲嘩然。
陳亦章顫抖着,無聲嗚咽,聽不見大殿上的念誦。
她念出最後一句:
"山高水闊,路上不準想我。"
任由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