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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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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亦章沒能死成。

人生第一次體會到生死與共的感覺,本以為是和林湛如一起。

沒想到是和一隻鳥。

懷裡,毛茸茸的小東西顫動了一下。

風朝她湧來,身體被四方的雲霧托起,她才知道,原來賀州山林的風可以是溫柔甯靜的。風把雲霧吹開一道口子,枝蔓綠茵茵探出來。

樹冠巨大,足以減輕降落的震動。

陳亦章收緊腰腹,乘着風勢,抱膝落入樹叢。

她是自己救了自己。

崖頂到地面,壁立千仞,世上沒幾人能自救。

心髒咚咚在跳,身體被樹枝劃破,血痕滲出她的練功服,紅上加紅,熱熱鬧鬧,蟲蛛鳥禽逃竄,走獸掉下樹梢。

樹枝被她的俯沖震得斷裂,削口極利。

刺破了她的皮膚,劃傷她的手臂,割破她的小腿。

陳亦章蜷縮成一團,鹦鹉從她的懷裡探出頭清啼。

好輕快的鳴叫。

她發現,她居然在笑,傷口的血液一齊嘩啦啦流着,每一條血管每一根毛發都在暢快地流動。

一點兒也不疼。

枝頭響得歡騰,她的肌體蘇醒過來,縱身一躍。

于是痛感如雷電一般流過全身,陳亦章雙腿顫抖,近乎不能站立。

活着就好,疼了就是活着。

從她三歲開始習武,疼痛便是她活着的證明之一。

走。

鹦鹉呼喚她,飛在前面,她直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着。

很快,風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雙腳也快速地跟上了。

風頭鹦鹉會帶她去見主人,一個會說賀州話和俞朝官話的人。

**

賀州方言養育的田地,終歸與闵城不同。

陳亦章的腳好受了一些。

水田縱橫,山歌爛漫,開闊之地沒有山嶺,走在路上如履平地。

女子頭戴幕籬,拾穗浣衣;男子半袒胸脯,荷鋤背囊。

一人獨立壟上。

鳳頭鹦鹉找到了它的主人。

婦人站在田壟上,寒鴉色羅裙是一片青苗裡最醒目的顔色。

鳳頭鹦鹉一聲啼鳴,飛到婦人肩頭。

"我看過和你一樣的眼睛。"婦人對她說。

婦人問:“你不是本地人,從哪裡來的?”

陳亦章:“闵城。”

“闵城啊,”婦人頓了頓,“你好像有很多事想問我。”

“會逢親朋喪禮,所以我這幾日有幸訪問諸山。想冒昧地問您,有關懸棺崖葬一事。”

婦人打量了她一番。

“我看姑娘渾身是傷,臉上卻帶笑。”

“姑娘必定享受殺戮,也樂于見血吧。”

陳亦章握劍的手抽動了一下,右指按着刀鞘的格紋,紋路凹凸不平,硌得她指尖泛紅。

鬼使神差地,她答了一句:“是。”

陳亦章自認不是喜好殺戮之人,尋珠路上樁樁件件是為民為公,如無必要絕不動手。

可是,打鬥确能收獲快感,負傷、生病尤甚。

連日來,她沉浸其中,異常亢奮。

刀刀見血本身帶來的快感之外……她和林湛如的關系變近了。

多虧生病所賜。

病人應該郁郁寡歡,陳亦章卻對此感到高興。

她這次受傷了,重蹈覆轍。

她暗中期待着可預見的關懷。

所有人的,他的。

雖然她并非有意為之。

傷口愈合,結痂,痂上長了新的皮膚,受傷,新鮮的血液破土而出。

喜歡。

陳亦章忽然覺得,抛棄理智,任由本能行動是最大的歡樂。

她之前活得太緊繃,太累了。

她臉色發白,因失血過多而微顫,宛若一隻從陰曹裡爬出的厲鬼,喃喃道:“是啊。”

倦鳥歸林,薄暮給天邊鑲上一層金色。

精神松懈下來,婦人走到陳亦章面前。

手裡多了一瓶藥酒。

陳亦章旋開蓋子,指尖沾了一點棕紅的液體,是上好的紅花油。

"多謝。"

背部創痛火辣辣的,澆在身上,她咬牙忍住。

撒了一地的棕紅色,滴滴答答。

“我的丈夫死了,在山上。”

肩背佝偻着,婦人道:“我死後也将随他葬在山上,用走的。”

遠處傳來鐘鼓的一打闆,陳亦章看到婦人嘴唇一開一合,她也應答。

腦子被迫記下婦人的話。

"咚"的一聲響,對話告結。崖洞墓碑的主人與金陵明珠,有了答案。

陳亦章閉上雙眼,身體重重往後墜去。

**

身體晃動着,很溫熱。

貼着她的後背,傳來林湛如的體溫。

有一種得償所願的欣喜。

陳亦章:"墓碑的主人創造了金陵明珠,她是北夏……"

"先别說話,"林湛如厲聲道,“等我們回去再說。”

血滲出來,馬背搖晃着,鮮紅色沾在林湛如的寶藍色,暈染了一大片,黏糊糊的。

血止不住,要流盡了。

林湛如把陳亦章圈在懷中。

“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林湛如冷冷道。

他在她耳後說話,貼得很緊,陳亦章卻感到背後塞了一塊寒冰。

還未見林湛如以這樣的語氣說話。

陳亦章看不到他的臉。

"如果你再這樣逼自己……"

林湛如嗚咽一聲,聲音卡在喉嚨裡,像是被一記悶棍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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