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頂,大風狂嘯。
送喪人為死者墓前點燃冥燈,風吹不熄,幽寂的藍光瘋狂抖動着,如鬼魅般戰栗。
一明一暗,似未亡的屍骸突然睜眼,在旁洞若觀火。
男子手持碾霜刀,采樵薪為火炬,照亮蜿蜒的山路,一點紅光被風吹得歪歪斜斜,在一片幽藍的鬼火中匆匆趕路。
他撥開桂花樹繁密的枝葉,腳踩過灌木叢,發出咔哒的聲響。
一陣鼓搗,他全身沾滿桂花的香味,一袍輕裘上都是金黃的桂花瓣。
桂花栽遍賀州的每一個角落,南昔山崖頂自然也有。
這樣喜人的花卉生在崖洞懸棺邊,終日聞香火,觀世人愁容,别有一種冷冽哀寂的香氣。
迎着豁口的風,林湛如在林葉中穿行。
桂花葉瓣粗大,一片片掃過他如劍鋒般的眉際。
走出樹叢,林湛如走入南昔山最高處的崖洞。
洞内很昏暗,幾盞黯淡的藍色冥燈注視着他。
林湛如在崖洞轉了幾圈,細細巡視洞内的每一個角落,确保沒有遺漏。
洞内隻有一副棺椁,一塊字迹不明的墓碑,表面俱是灰塵,沒有活人的氣息。
随後,他得出結論:陳亦章不在這裡。
一陣風吹過,撥動他額前的幾縷碎發。
像是被風提醒了什麼,林湛如的視線猛地轉向洞口。
眼前,幽藍的燈火突然狂跳。
他回首,冰冷的利器如一條銀蛇扯開他的輕裘,風吹進他的胸膛,從後頸、肩胛,再到脊背,是玉石覆上砂礫般的涼。
涼意使人發顫,五感變得更加敏銳。
有人。
林湛如一晃手中的火炬,暗紅的光在黑夜裡打了一個圈,像是勾起簾幕,一雙熟悉的杏眼闖進他的眼眸。
“陳亦章?”
他低低喚她,唇音咬着下颚,吞沒在風聲裡。
無名劍像是一條鎖鍊,像捆紮禮物一般,纏繞在他的腰身,如水蛇般詭異地遊走,越束越緊。
林湛如感到腰腹處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低喘一聲,随即被一道力量拉向洞口,他四肢脫力,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被人強硬地拉過來,牢牢束縛在眼前。
雖然姿勢不太雅觀,林湛如終于還是找到了她。
陳亦章的眼眶裡布滿血絲,瘦削的雙頰閃爍着冥燈的藍光,像是一張脫落的紙人。
林湛如掌心裡的紅光慢慢靠近她,像是一顆發光的星辰靠近黯淡的孤月,想要照亮她。
陳亦章蒼白的臉頰終于有一點暖意。
洞穴外的風吹得很緊,無名劍像是一條柔軟的綢緞,狠狠勒住他的身軀,讓他感受自己愈加緊繃的體溫。
力道收束到一定程度停止,身體得以喘息。男子咳嗽幾聲,擡頭便看到她朝他微笑。
陳亦章的笑容沒有溫度,耳後垂落的紅絲繩卻極美,更襯她紅唇上的一抹死意。
這場景危險得讓人心悸。
林湛如的嘴角微微揚起,換上溫柔沉默的微笑,用一種确認的語氣輕輕念道:“是我。”
再次聽到闵城鄉音,認得是林湛如的聲音,陳亦章似被點醒,系着紅繩的馬尾微微擡起,像紙人被一條引線牽動。
茶飲鴛鴦的刺激讓她一日無眠,連日奔走,陌生的賀州方言讓她疲倦。
陳亦章摸了摸耳後,後腦勺和後頸沒有知覺,她額頂的百會穴突突地狂跳。
含糊了半晌,她強迫自己清醒,上牙咬着嘴唇回應:“我知道是你。”
突然,林湛如腰間的躞蹀玉帶被人倏而牽住,以一種輕盈的力道拉扯着他。
與此同時,他察覺到自己脖子上方的異物感。
鐵鏽的味道蹿入鼻腔,混合着崖洞内潮濕的空氣,有些嗆人。
林湛如不自覺咳嗽一聲,擡眼時,火炬被風吹得泛起金邊。他修長白皙的脖頸邊上,無名劍更冷三分。
無名劍和它的主人一樣,帶着病态的渴求:“林湛如,你想讓我教你功夫,現在就可以。”
林湛如覺察到,陳亦章很急切地在他身上求索着什麼東西。
她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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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武學天才的正式切磋,林湛如等了很久。
更何況現在,他眼前的對手是她。
但是……
林湛如嘴裡“唔”的一聲,視線撇開她的劍刃,看向彼此之間的空隙。
順着自己的腰間玉帶,探向她牽着腰帶的手,林湛如眼裡流轉着她看不透的笑意:“這樣,不太好吧……”
玉勾帶再往下一拉,可一瞥男子下腹最隐秘的部位。
輕裘已脫去,他的上衫敞開,袒露一點質如白玉的胸肌,若隐若現,似乎唾手可得,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脖頸邊,緊繃的利刃有些松動,随後遲疑地放下。
林湛如舒了一口氣,擡眼望向對面的女子。
察覺到林湛如的視線,她收回自己直勾勾打量人的眼神。
背風站立的陳亦章好像和平時粗心大意且多愁善感的步雲門繼任人有所不同。
困倦導緻她眼神飄忽,纏綿的病态一覽無遺。她卻強撐着,比平時更多了幾分好勝心。
林湛如莫名覺得,刺玫瑰的刺好像更鋒利更紮人了。
陳亦章松開手,躞蹀腰帶的彈性極好,一下子彈回林湛如腰間的位置。
衣衫淩亂不堪,實在狼狽。林湛如低頭整理裝束,披上裘袍,收緊玉腰帶,收拾得齊整服帖後,走到陳亦章面前。
裘袍上滿是桂花的誘人香氣,他卻裡外包得嚴絲合縫,不露一絲肌體,充滿禁欲感。
“姑娘現在如此孤憤,實在不宜練劍,隻會勞心勞力,反傷己身。”
看着陳亦章沒有反應,他又補上一句:“松陵湘客說的,不是我杜撰的啊。”
——非窮愁不能著書,當孤憤不宜說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