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歲那年,一個叫陸靈薇的女人帶着她兒子陸辭闖進了我的世界。
>陸辭擁有我渴望的一切:驚人的智商,多才多藝的天賦,以及一個活着的、愛他的母親。
>我嫉妒得發狂,直到那天他被高年級學生圍攻,我忍不住揭發了他打架的事實。
>放學後,我被他的朋友堵在巷子裡。
>他氣喘籲籲地跑來,對着要揍我的人說:“站在你們身後的,是我弟弟。”
>那一刻我才知道,這個天使般的哥哥,骨子裡是個完美的反社會人格者。
>更可怕的是,他隻想玩弄我,而我卻在那聲“哥”裡徹底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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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蟬鳴聒噪得像是永無止境的噪音,空氣黏膩得能糊住人的口鼻。四歲的我,正蹲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闆上,笨拙地用積木堆砌一座歪歪扭扭的城堡。保姆張姨在廚房裡忙碌,刀落在砧闆上的笃笃聲是這空曠房子裡唯一的陪伴。然後,門開了。
父親陸景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玄關的光影裡,身後跟着兩個人。陽光刺眼,我看不清她們的臉,隻覺得其中一個女人的身影,像一道幽冷的影子,投進這空曠得令人心慌的客廳。另一個,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安靜地站在女人腿邊,像櫥窗裡過分精緻的娃娃。
“小棠,”父親的聲音帶着一種我不熟悉的、刻意放柔的腔調,“過來,這是陸阿姨,這是陸辭哥哥。”(兩人沒有結婚,不算一家人的啦)
我慢吞吞地站起來,積木城堡嘩啦塌了一角。陸靈薇蹲下身,那張臉離我近了些。我怔住了。她的眉眼,嘴角的弧度,甚至笑起來時臉頰微陷的弧度…都和相框裡那個穿着白裙子、永遠溫柔笑着的媽媽,有着模糊又驚心的相似。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悶悶地疼。她伸手想摸我的頭,我下意識地一偏,躲開了。她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纖細蒼白,空氣凝滞了一瞬。
“這孩子,認生。”父親幹巴巴地解釋,語氣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尴尬。
我的視線越過她,落在那個叫陸辭的男孩身上。他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小襯衫,紐扣扣到最上面一顆,皮膚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一雙眼睛又大又黑,像深潭裡浸泡過的琉璃,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眼神很靜,靜得不像個孩子,裡面沒有好奇,也沒有抗拒,隻是純粹的…觀察。像在看一件新奇的、需要評估的玩具。一股莫名的寒意順着我的脊椎爬上來,我縮了縮脖子,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小棠,以後阿辭就住在這裡了,你們要好好相處。”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家,不再是隻有我和父親(盡管他大部分時候隻是一個沉默的影子)的地方了。陸靈薇很快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态滲透進來。昂貴的香水味取代了家裡原本淡淡的、屬于媽媽遺留的木質清香。她說話總是柔聲細語,對着父親時,那聲音更是甜得能滴出蜜來,眼波流轉間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不易察覺的算計。她對我亦是如此,噓寒問暖,笑容可掬,可每一次她想靠近我,我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逃開。她的“好”,像一層精心塗抹的糖霜,又膩又假,包裹着某種我本能抗拒的冰冷内核。
幼兒園裡,我和陸辭被分在同一個中班。他像一顆驟然墜入凡塵的星辰,光芒瞬間蓋過了一切。老師教的兒歌和算術,他隻聽一遍就能倒背如流;手工課上,他折的紙飛機能飛出最優雅的弧線;音樂角裡,他擺弄着小鋼琴,叮叮咚咚的旋律竟也成調。他安靜、禮貌,對每個小朋友都露出天使般的微笑,那雙深潭般的黑眼睛彎起時,幾乎能迷惑所有人。老師毫不吝啬的誇獎像潮水一樣湧向他——“看看陸辭!”“大家要向陸辭學習!”“陸辭真是個小天才!”
而我,那個曾經也被老師誇贊“乖巧聽話”的陸棠,迅速褪色成了他耀眼背景闆上一塊不起眼的灰斑。我堆的積木再高,也吸引不來老師驚喜的目光;我努力唱準每一個音,也隻換來一句敷衍的“小棠也不錯”。嫉妒,像陰暗潮濕角落裡瘋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住了我的心,越收越緊,勒得我喘不過氣。我開始讨厭看他被簇擁的樣子,讨厭他雲淡風輕就獲得一切的模樣,更讨厭…每天放學時,陸靈薇總是第一個等在門口,她會蹲下身,用那張酷似我媽媽的臉,溫柔地替陸辭整理衣領,再牽起他的手。那畫面像針一樣,狠狠紮進我眼底最深的傷口。我的媽媽呢?那個我隻能在冰冷相框裡凝望的媽媽呢?
最初那點因陌生環境而産生的疏離,在陸辭不動聲色的“努力”下,确實有過短暫的消融。他會在搭積木時,“不小心”碰倒我的,然後露出一個帶着點羞赧的完美笑容:“對不起小棠,我們重新搭個更大的城堡好不好?”他會把他帶來的、我從未見過的昂貴進口巧克力,分一大半塞到我手裡,眼睛亮晶晶的:“一起吃。”他甚至會在電子遊戲裡故意放水輸給我,然後拍着手,用那種清澈又真誠的童音贊歎:“小棠你好厲害!” 他像個技藝精湛的演員,扮演着一個完美無瑕的哥哥角色,一步步瓦解着我的防備。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們真的像一對普通的兄弟,一起在花園裡瘋跑,一起對着卡通片哈哈大笑。父親偶爾看到,臉上會掠過一絲久違的、近乎欣慰的恍惚。
但這虛假的和諧,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陸辭的光芒太盛了,盛得讓我無處遁形。每一次他輕而易舉地解出我抓耳撓腮的難題,每一次他流暢地拉出小提琴練習曲而我還在跟鋼琴鍵較勁,每一次課間他身邊總是圍繞着最多的小朋友,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那些被他強行壓下去的刺,又猛地紮了出來,更深,更痛。我開始沉默,像隻受傷的蝸牛縮回自己的殼。下課不再湊近他,午休時也遠遠避開他所在的那片熱鬧區域,甯願一個人坐在角落,百無聊賴地翻着圖畫書。
陸辭自然察覺了。那天下午自由活動,我獨自坐在教室角落的地毯上,心不在焉地擺弄幾塊彩色積木。陽光透過窗戶,在地闆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塊,裡面飛舞着細小的塵埃。一個陰影落在我面前。我擡起頭。陸辭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臉上是他标志性的、毫無瑕疵的溫和笑容,漂亮得像個天使。
“小棠,”他聲音放得很輕,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玩?我的作業都寫完了,”他頓了頓,黑眼睛看着我,裡面似乎盛滿了純粹的邀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新買的遊戲卡?”
他的語氣那麼自然,那麼友善。可那一刻,這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聽在我被嫉妒燒灼的耳朵裡,卻像最尖銳的嘲諷。看啊,他作業早就輕松完成了,而我剛才還被老師留堂訂正!他現在是來炫耀嗎?是來施舍嗎?一股邪火猛地竄上頭頂,燒掉了最後一絲理智。我幾乎是彈跳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走開!誰要跟你玩!”
陸辭猝不及防,被我推得踉跄着後退了好幾步,後背“咚”一聲撞在矮矮的玩具櫃上,幾塊積木嘩啦啦滾落下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沉了下去,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随即浮起的是一種恰到好處的驚愕和無辜。他站穩了,沒有哭,也沒有發怒,隻是抿着唇,微微蹙着眉看我,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白皙的臉上投下小片陰影。
就在這時,教室門口傳來一聲壓抑着怒火的低喝:“陸棠!”
我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凍結。父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目光像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在我身上。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皮鞋踩在地闆上的聲音在驟然安靜的教室裡顯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你幹什麼!”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我骨頭生疼,毫不留情地将我拖拽到牆角。他的聲音并不高,卻像裹着冰渣子,字字砸進我耳朵裡,“誰教你這麼沒教養的?動手推哥哥?阿辭好心好意叫你一起玩,你發的什麼瘋?” 唾沫星子濺到我臉上,帶着他壓抑已久的怒火和某種我無法理解的失望,“你看看阿辭多懂事!再看看你!除了任性胡鬧還會什麼?你媽媽要是看到你這樣…”
“媽媽”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劇烈一抖。巨大的委屈和尖銳的痛楚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視線一片模糊。喉嚨裡堵着硬塊,我張着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為自己辯解。我隻能透過朦胧的淚眼,看見牆角那個身影——陸辭。他依舊安靜地站在那裡,微微低着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了所有情緒,像一尊精緻而無害的玉雕。他沒有替我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父親那些刺耳的責罵,仿佛成了他沉默的背景音。那一刻,一種冰冷的、被徹底遺棄的恐懼,比父親的責罵更深刻地攫住了我。從此,“被罵”這兩個字,成了我童年最深的夢魇,每一次面對可能的指責,身體都會先于意識僵硬顫抖。
我和陸辭之間那層本就薄如蟬翼的溫情面紗,被父親那頓劈頭蓋臉的責罵徹底撕碎。我們之間迅速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高牆,冰冷而堅固。在幼兒園裡,我們心照不宣地劃清了界限。他依然是那顆被衆星捧月的星辰,身邊圍繞着顧衍、嚴雨、林郁那三個同樣家境優渥、隐隐帶着優越感的小團體。他們自成一體,談論着我聽不懂的模型、編程,或者小聲嬉笑,陸辭永遠是那個被簇擁在中心、溫言淺笑的焦點。而我,則固守在屬于我的角落,和幾個同樣安靜的孩子玩着過家家,翻着圖畫書。兩個圈子泾渭分明,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偶爾視線不經意地撞上,陸辭眼中那潭深水依舊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純粹的、事不關己的疏離。而我隻感到難堪,飛快地低下頭,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又酸又澀。我知道,那個曾經會對我笑、分我巧克力的“哥哥”,是我親手推開的,也是我再也無法企及的幻影。
時間的齒輪笨拙地向前轉動,碾過了幼兒園的尾巴,将我們推入了小學一年級的教室。陌生的環境并未能消弭我們之間那道無形的壁壘。陸辭的優秀在新的戰場上更加耀眼奪目。開學不久的一次數學小測驗,老師剛發下卷子沒多久,陸辭就安靜地起身,在全班驚訝又羨慕的目光中将卷子交到了講台上。老師掃了一眼,臉上立刻綻開毫不掩飾的贊許笑容,聲音清晰地傳遍教室:“非常好,陸辭同學,全對!而且是我們班唯一一個用了兩種解題方法的!”
教室裡響起一片低低的驚歎和竊竊私語。我埋頭看着自己才做了一半、還被一道應用題卡住的卷子,鉛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劃着深深的痕迹,指尖冰涼。又是這樣。他總是輕而易舉地站在我永遠無法觸摸的高度。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酸澀感再次洶湧而至,幾乎要将我淹沒。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鏽般的腥味,才勉強壓住眼底的灼熱。講台邊,陸辭正接過老師遞回的一本嶄新的、作為獎勵的圖畫本,他微微側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的方向。那眼神平靜無波,像掠過一片無關緊要的落葉。可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那平靜之下,藏着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諷。
這天下午最後一節是自由活動課。陽光懶洋洋地灑在操場上,帶着初秋的暖意。我正和幾個同學在沙坑邊堆着堡壘,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遠處籃球場的喧鬧吸引過去。陸辭、顧衍、嚴雨和林郁那四個人正站在場邊,和幾個明顯高出一大截的四年級男生對峙着。顧衍像隻炸了毛的小公雞,臉紅脖子粗地揮舞着小拳頭,聲音尖利地穿透嘈雜:“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先來的!你們憑什麼占着?”
那幾個四年級的男生起初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抱着胳膊嗤嗤地笑。其中一個塊頭最大的,咧着嘴,居高臨下地拍着籃球:“小屁孩兒,毛長齊了嗎?還你們的地盤?寫你名字了?”他輕佻的态度徹底激怒了顧衍。
“就是我們的!天天都是我們在這兒玩!”顧衍梗着脖子,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嘴裡噼裡啪啦蹦出一連串他那個年紀所能掌握的最“惡毒”的詞彙,像一把胡亂掃射的豆子槍。起初那幾個高年級學生還帶着戲谑看熱鬧,但顧衍的罵聲又急又密,毫無停歇的迹象,他們的笑容漸漸挂不住了,臉色陰沉下來。
“小兔崽子,你tm有完沒完?”塊頭最大的那個男生終于被罵得火起,眉毛倒豎,手裡的籃球“砰”地一聲砸在地上,彈得老高。他一步跨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帶着風聲就朝顧衍的腦袋扇過去!
一直站在顧衍側後方、沉默觀察的陸辭,眼中寒光一閃即逝。就在那隻大手即将落下時,他動了。小小的身體異常敏捷地向前一插,精準地格開了那記重擊,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他順勢抓住對方粗壯的手腕,腳下看似随意地一勾一絆——那龐大的身軀竟如同笨重的沙袋,在周圍一片倒吸冷氣聲中轟然倒地!
“c!敢動手?”另外兩個四年級男生瞬間紅了眼,怒吼着撲了上來。場面徹底失控,變成了混亂的扭打。陸辭小小的身影在幾個高年級學生中間靈活得如同鬼魅,每一次閃避和反擊都帶着一種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冷靜和狠厲。跆拳道課上學來的動作被他用得行雲流水,拳腳落在對方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顧衍和林郁也嗷嗷叫着加入了戰團,像兩隻被激怒的小獸。嚴雨則尖叫着,試圖用指甲去撓對方的臉。
我站在沙坑邊,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破肋骨跳出來。血液湧上頭頂,耳朵裡嗡嗡作響。混亂中,陸辭被一個四年級男生從背後狠狠推了一把,向前踉跄了幾步才勉強站穩。就是這一推,像點燃了我心中積壓已久的火藥桶!一個聲音在我腦海裡尖嘯:他犯錯了!他終于犯錯了!他也會狼狽!他也會被打!
一股病态的、扭曲的快感混合着報複的沖動瞬間沖垮了理智。我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過去,擠開圍觀的人群,沖到聞訊趕來的班主任王老師面前,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尖銳得變了調:“老師!是他們!是他們先打人的!陸辭他們先動手的!” 我指着狼狽爬起的四年級學生,“是他們占了場子,陸辭他們不講道理,他們不聽,所以先動手打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王老師嚴厲的視線掃過地上龇牙咧嘴揉着胳膊腿的高年級學生,又看向衣衫有些淩亂、臉上還帶着幾道紅痕的陸辭四人,臉色沉得可怕。陸辭擡起手背,輕輕擦了一下嘴角,那裡似乎有點破皮,滲出一絲極淡的血迹。他擡眼看我,那雙深潭般的黑眼睛穿過混亂的人群,直直地望進我的眼底。沒有憤怒,沒有驚訝,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那裡面隻有一種徹底的、冰冷的了然,仿佛我此刻的舉動,不過是他劇本裡早已寫好的下一行字。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刺得我渾身一顫,快感瞬間褪去,隻餘下冰冷的恐懼和即将被看穿的難堪。
王老師顯然更相信我這個“一向乖巧”的學生。她轉向那幾個四年級男生,聲音嚴厲得像鞭子:“好啊!長本事了!欺負低年級同學?還動手?跟我去辦公室!今天必須把你們家長叫來!”
顧衍和林郁在老師身後,趁人不備,猛地擡起頭,兩雙眼睛像淬了毒的幼狼,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裡面翻滾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怨恨和憤怒,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剝。我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氣從腳底闆直沖頭頂。完了。
放學鈴聲尖銳地撕破了黃昏的甯靜,卻像是為我敲響了喪鐘。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看着顧衍和林郁像兩顆出膛的炮彈,頭也不回地沖出教室門,那決絕的背影讓我手腳冰涼。陸辭和嚴雨則慢悠悠地整理着東西,仿佛什麼都不會發生。陸辭甚至側過頭,對我露出一個極淡、極短暫的笑容,那笑容裡沒有絲毫溫度,隻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嘲弄,随即他便轉開了視線。
我故意繞了最遠的路回家,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夕陽把狹窄的巷子拉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像擇人而噬的怪獸。就在巷子深處,那個堆滿廢棄紙箱的拐角,兩個熟悉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顧衍雙手插在褲兜裡,靠在斑駁脫落的牆皮上,嘴角挂着一絲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痞氣的冷笑。林郁則站在他對面,雙手抱胸,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來。巷子裡死一般寂靜,隻有遠處馬路上模糊的車流聲,更襯出此地的陰森。
“喲,告狀精來了?”顧衍歪着頭,聲音拖得長長的,帶着濃濃的惡意。
林郁向前逼近一步,小小的身軀卻散發出駭人的壓迫感:“陸棠,你膽子不小啊?害我們被罵很爽是吧?”他捏緊了拳頭,指節發出輕微的脆響。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将我淹沒,四肢僵硬得如同灌了鉛。我下意識地後退,後背卻重重撞在冰冷的磚牆上,退無可退。我猛地低下頭,用顫抖的手臂死死護住腦袋和臉,身體蜷縮起來,等待着即将落下的拳頭和疼痛。絕望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視野一片模糊。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完了,他們要打死我了……
預想中的劇痛并未降臨。
巷口傳來一陣急促的、由遠及近的奔跑聲,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那聲音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巷子裡凝固的殺意。
我下意識地從手臂的縫隙中看去。
是陸辭。
他停在巷口,胸口劇烈起伏,白皙的臉頰因為奔跑而染上不自然的紅暈,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幾縷柔軟的黑色發絲濕漉漉地貼在額前,看起來狼狽又真實。他扶着膝蓋,大口喘着氣,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越過顧衍和林郁的肩膀,直直地望向我。目光接觸的瞬間,我捕捉到一絲極其複雜的東西——是憤怒?是焦躁?還是别的什麼?快得無法分辨。
他喘息稍定,直起身,一步步走了過來。腳步聲在寂靜的巷子裡清晰得可怕。他走到顧衍和林郁面前,沒有看我,目光平靜地落在兩個怒火中燒的同伴臉上。
“顧衍,林郁。”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着點奔跑後的微喘,卻奇異地穿透了巷子裡緊張的氣氛,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顧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辭哥,你别管!這小子今天必須……”
陸辭擡起一隻手,輕輕按在顧衍緊繃的肩頭,打斷了他。這個動作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和安撫意味。他微微側過頭,目光終于落在了蜷縮在牆角的我身上。那眼神平靜無波,像看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物品。
然後,他轉回頭,聲音清晰地響起,不高,卻足以讓巷子裡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站在你們身後的,”他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是我弟。(我罩着,哈哈)”
……
空氣驟然凝固。
顧衍和林郁臉上的憤怒瞬間僵住,轉化為難以置信的錯愕。他們猛地扭頭看向我,眼神裡的兇狠迅速褪去,被一種更深的、混合着驚疑和忌憚的神色取代。他們看看陸辭,又看看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那是一種無聲的質問和确認。
陸辭沒有再看他們,也沒有看我。他收回按在顧衍肩上的手,随意地插回褲兜,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隻是随口一提。他轉過身,朝着巷口走去,腳步平穩,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走了。”他淡淡地抛下兩個字,沒有回頭。
顧衍和林郁像被無形的線牽引着,又像是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震懾,他們最後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有殘留的憤恨,但更多的是一種不甘的退縮。然後,兩人一言不發,像兩條被主人召回的獵犬,迅速跟上了陸辭的腳步,灰溜溜地消失在巷口刺眼的光線裡。
狹窄的巷子瞬間隻剩下我一個人,靠着冰冷粗糙的牆壁,像一尊被遺棄的泥塑。巨大的恐懼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交織着猛烈沖刷我的神經,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眼淚無聲地淌了滿臉,鹹澀冰涼。看着那個即将融入夕陽光暈的、無比熟悉的背影,一種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沖動猛地攫住了我,沖破了喉嚨裡所有的哽咽和恐懼。
我張開口,用盡全身力氣,朝着那個方向,嘶啞地、顫抖地喊了一聲:
“哥——!”
那聲音不大,帶着哭腔,在寂靜的巷子裡卻顯得異常清晰,甚至撞在牆壁上,蕩起微弱的回音。
陸辭的腳步,毫無預兆地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