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高祖始以儒家為唯一正統,天下讀書人也為仕途趨之若鹜,然諸位可知我們的農耕紡織,房屋道路也因此無人關心,也無人去用心了解,為官者能将忠孝禮信講得頭頭是道,卻對如何增加農收、如何治理洪水和疫病一竅不通…”
衆人陷入沉思,忽而有人沉聲歎息:“我們何嘗不想多為百姓做一些實事,隻是世道如此,誰都不想做那個異類。”
有頭腦伶俐者琢磨過味兒來了,大聲問石忠橋:“小石先生先前提及忠忤帝,是想說當時的忠忤帝主張抑士重工嗎?”
這一席話如巨石拍湖,激起一片嘩然,下方的人都顧不上維持秩序,激烈地交談起來。
“如此說來,這忠忤帝倒真的是做了那第一人。”
“你覺得那些根基百年的世家能輕易同意?忠忤帝是怎麼死的?諸位不引以為戒嗎?”
“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對我們這些人微言輕的讀書人而言豈不更是癡人說夢?”
衆說紛纭,但不約而同的,有一絲隐秘的渴望和期盼在他們心中緩緩升起——
要是有個什麼東西能使他們戮力同心,指引他們方向就好了。
到那時,這個天下,定會被颠覆成另一種模樣。
胡老翁早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議論了,郝炎淡定立在四處湧動的人群之中,像一塊牢不可摧的礁石。
也因此,石忠橋在高台上一眼就看到了他。
郝炎立馬就察覺到了,他對這種探尋的目光最為熟悉,它們往往逐一掃過他的關節和盔甲薄弱處,在他露出破綻的瞬間射出箭矢,揮出刀刃。
他猛然擡頭,正與台上的人眼神相對,一個目含警惕,一個晦暗不明。
郝炎見那位小石先生沖他招了招手,随即下了高台,湮沒在人群中,心中隐隐有了預感,雙腳.交替借力,輕盈踩着邊緣登上高台,朝石忠橋離開的方向追去。
山巒青翠,絲絮般的雲霧在山腰處來回拉扯。
郝炎踏過高至小腿的門檻,撲面而來一陣袅袅的煙霧,伴着清淡的檀香,很快,他就被正上方的一座木像吸引了視線。
香案上的點心瓜果,香爐中仍在徐徐燃燒的線香也從側面印證了,這是為某個人建的廟,而這個人,就是木像上的人。
郝炎仔細辨别這木像身上的服飾,遲疑道:“他…是個…将軍?”
木像上的人穿着盔甲,手持長戟,雕刻這個木像的人應是不通軍事,這些細節刻畫地很粗糙,在郝炎這種打仗如飲水的人看來屬實是有些不倫不類,郝炎的目光上移,經過木像的臉時,蓦然一頓。
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湧上心頭,木像的五官神态倒是纖毫畢現,眼帶憂郁,目視前方,刀削般氣勢鋒芒的臉被一雙溫柔的眼睛中和,顯出幾分親和寬厚來。
“郝兄不如猜一猜,這廟裡供奉的是誰?”石忠橋直起身,将手中線香插進香爐中,随意問道。
郝炎望着木像,熟悉感找到了源頭,他語氣肯定:“是許直秀将軍。”
王舉超被迫看了一出聲情并茂的好戲。
那貴人自述是南海的一個大戶鹽商,因為性情剛直不肯變通,得罪了烏沙縣的縣官,斷了官鹽的供應,他走投無路之下向巡牧告狀,沒想到這縣官的後台就是巡牧,反被倒打一耙,污蔑他販賣私鹽,目前正被官府通緝,不得已變賣所有家财跑路到江都避難。
貴人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我打算去管洲投奔我嶽丈,隻在江都歇腳個三五日就走,就是要委屈小兄弟陪着我住幾日,你放心,房錢和飯錢都由我來出。”
王舉超…王舉超一句話都不信。
不信歸不信,王舉超面上卻是咧嘴一笑,朝貴人一拱手:“是小人的榮幸,隻是小人夜晚未歸,我那班主把我當家人一樣,恐怕平添擔心,若是報了官府,與老爺也多有不便,不若讓小人寫一封信托這位大哥帶回去,報個平安。”
貴人沉吟片刻,對那車夫道:“去拿紙筆過來。”
王舉超識字不多,連字帶畫好歹寫了半面紙,那車夫拿過來詳細檢查一遍,确定沒有問題後,對那貴人點點頭,這才出門送信。
老徐家祖上是做脂粉的,在江都做脂粉也不稀奇,江都十間商鋪就有六間是賣脂粉的,幾百年下來老徐這個旁支的旁支早已偏離了權利中心,老徐本來也不是個經商的料,索性痛快地把手裡握着的兩間脂粉鋪子還給本家,本家現任的當家人也是個處事公正的,賠了個郊外的小莊園給他,老徐夫妻倆索性種起了地,招待住進來的客人用的都是自己種的東西,新鮮又實在。
老徐夫妻倆也是實打實的好人,王舉超也樂意将客人往他們這裡帶,他們家的小子特粘這個花樣繁多的大哥哥,王舉超一來就跟個小尾巴似的墜在後面。
荷花鋪滿的湖面驟然劈開一道縫隙,王舉超趴在小舟上,眯眼尋找藏在水面下的荇菜,時不時捉住幾尾小魚朝後一丢,身後的徐家小子歡呼一聲,寶貝一樣放進自己的小木桶裡。
“哥,你餓不餓,我帶了豬肉粽子,我姐做的,可香可好吃了哩。”
王舉超将裝菜的竹簍往上一提,起身伸了個懶腰,徐家小子殷勤地将粽子遞過去。
那粽子有徐家小子拳頭那麼大,就兩個,是徐家丫頭心疼弟弟長個兒,給他做的零嘴兒。
這豬肉帶着點肥肉,吃到嘴裡香得流油,王舉超一次隻咬一小口,細細地抿着品。
徐家小子早一口吞了,吃着指頭巴巴看着他,饞得直流口水。